一九二三年三月，父親因作戰(zhàn)足傷，赴廣東治療，孫中山當時正在廣州，父親乃以全權代表身份晉見孫大元帥，表達廣西請求加入革命行列、廣西統(tǒng)一對革命的重要性。孫中山也深以為父親的建議為上策，立即委任黃紹竑為廣西討賊軍第一軍總指揮，父親為參謀長，誠摯地對父親說：“我無槍、無糧、無餉，只有三民主義?！备赣H說：“廣西統(tǒng)一不需大元帥的物質(zhì)支持，所需者只是革命信仰而已?！?
一九二六年，國民革命軍在廣州誓師，父親受命代行革命軍總參謀長職務。北伐初期，父親揮軍底定湘鄂、進攻江西，擊潰吳佩孚、孫傳芳軍。麾下第七軍廣西部隊奮勇克敵，因有“鋼軍”之稱。一九二七年，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任命父親為東路軍前敵總指揮，一舉平定浙江，進軍上海。此時因?qū)帩h分裂，蔣介石下野，孫傳芳部乘國民黨內(nèi)部分裂，回頭反撲，占領南京龍?zhí)?。父親恰自上?；啬暇飞习l(fā)現(xiàn)孫軍蹤跡，緊急成立指揮所，指揮第一、第七軍與孫軍激戰(zhàn)六晝夜，遂將孫軍擊潰，斃敵二萬余人，俘虜三萬余人，孫傳芳主力幾全部覆滅。龍?zhí)吨凼潜狈ブ翞殛P鍵、扭轉(zhuǎn)乾坤之一戰(zhàn)。
一九二八年，父親收編湖南唐生智部后，以東路軍前敵總指揮奉命代行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職權，策劃肅清關內(nèi)殘余軍閥張宗昌、褚玉璞部，第一、二、三、四集團軍都派有部隊參加，父親領軍揮戈北上，九月直達北京、天津，東北張學良易幟，北伐底定。父親成為最后完成北伐大業(yè)的國民革命軍將領。
——【最后完成北伐大業(yè)的國民革命軍將領】
北伐期間，廣西軍立了大功，桂系勢力猛增，兩廣、湖北、平津多屬勢力范圍內(nèi)，功高震主，中央蔣介石采信政學系謀士楊永泰“削藩”的建議，以軍事解決第四集團軍。一九二九年初，蔣介石在南京召開編遣會議，解散各集團軍。父親曾向蔣介石建言，自古以來“裁兵不難裁將難”，處置不當，即起禍亂；應將軍隊調(diào)往邊疆實邊，鞏固國防；他自己請愿帶兵往新疆屯邊，效法左宗棠治疆。父親對邊疆國防有深入研究，他自己是回教徒，治理新疆回教少數(shù)民族，或易奏效。他并列出治疆綱要，向中央請愿，惜父親此一重要建議未被采用，遂引來蔣桂戰(zhàn)爭及中原大戰(zhàn)。正在此時，武漢方面桂系少壯派將領湖北籍的胡宗鐸、陶鈞等冒進出兵湖南攻打魯滌平，造成所謂“湘變”，恰好授以中央消滅桂系的口實。雖然李宗仁與父親極力滅火，解除胡、陶兵權，并向中央請罪，但蔣介石“滅桂”政策已定，同時蔣買通唐生智潛往平津，策反父親部下，因為父親所御第四集團軍多為唐舊部。父親倉促出走，從天津乘船至香港返廣西。
蔣桂戰(zhàn)爭開始，中央軍、粵軍、湘軍、滇軍各路攻打廣西，父親與李宗仁一度流亡安南河內(nèi)，后又潛返廣西，將中央軍擊退，此時北方馮玉祥、閻錫山第二、第三集團軍已加入反蔣聯(lián)盟，中原大戰(zhàn)開打。事實上，一九二九年的蔣桂戰(zhàn)爭完全可以避免，是最不應該發(fā)生的戰(zhàn)爭。蔣桂戰(zhàn)爭引發(fā)中原大戰(zhàn)，國民黨失去北伐后統(tǒng)一的機會，中國形成四分五裂局面，遂讓日本有可乘之機，一九三一年侵占東北，揭開中日大戰(zhàn)序幕。
——【最不應該發(fā)生的戰(zhàn)爭】
中華民國本合五族組織而成，各族之盛衰安危，謀國者自當兼顧統(tǒng)籌，一體重視。故總理建國大綱內(nèi)有云：對于國內(nèi)弱小民族，當扶植之，對于國外侵略強占，政府當?shù)钟?。今試觀五族所處地位，除漢族十九居本部十八省不論外，余則關東三省為滿族舊地，久為日人勢力所包圍；陰山南北為蒙族所居，已困頓于蘇俄羈勒之中；前后衛(wèi)為藏族之地，亦被逼于英人暴力之下；惟有天山南北，回族聚居者最多。自清光緒七年向俄索還伊犁，嗣又改設新疆行省，回民遂得安處，亙?nèi)嗄曛谩Ｈ唤鼣?shù)年來，蘇俄不得志于近東，轉(zhuǎn)其鋒以南向，對新疆百出陰謀，使回民日趨于危險之境。查新疆人口，共約三百余萬……性質(zhì)好勇尚義，富于團結(jié)力，且以宗教之關系，近且與東歐之土耳其、中亞之阿富汗、波斯等國交通聲氣。如果我能注意邊境，提攜并進，使其得安居樂業(yè)，免受外人壓迫之苦，深知五族共和之益，則不啻吾圉可固，即將來之歐亞二洲，弱小民族之聯(lián)合，皆可于此握其樞紐。不然，坐視莫理，一旦為人利用，則唐宋各代邊患之往事可鑒，能無寒心？況新疆北連蒙古，唇齒相依，南接西藏，輔車相助，故新疆穩(wěn)固，則蒙藏自安，赤縣神州，金甌無缺。此為扶植國內(nèi)弱小民族，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一。
現(xiàn)代欲在經(jīng)濟上避免壓迫膨漲勢力，自以發(fā)達工商業(yè)為第一要圖。然最后勝利，必歸于地方富厚之國家。查我國土地面積三千四百九十余萬方里，占亞洲四分之一，而東三省、蒙古、新疆、西藏之幅員廣袤，較本部十八省超過一倍有半。今本部東南各省，生齒日繁，將有人滿之患，邊疆則荒原曠野，一望無垠，即以新疆論之，面積有江蘇省十六倍之大，人口與江蘇相較則僅一與十之比，果能設法開辟，力籌邊防，使外人無所逞其陰謀，肆其侵占，則內(nèi)地過庶之人口，隨時皆可移殖邊荒，對于國計民生，俱有莫大之利益。此為國家繁榮、民族生存之久遠計，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二。
——【父親致國民政府：《建議西北國防的電文》】
建設廣西，有其內(nèi)在的需要及外在的條件。蔣桂戰(zhàn)爭，廣西勢力由數(shù)十萬大軍一夕間土崩瓦解，而且中央軍窮追不舍，粵、滇、湘各軍入侵廣西，在廣西境內(nèi)作拉鋸戰(zhàn)，雖然最后都被李、白等率部驅(qū)逐出境，但連年戰(zhàn)亂，據(jù)李宗仁的話，此時廣西真是“瘡痍滿目，殘破不堪”了。整頓廣西，乃燃眉之急。廣州開府，兩廣重修舊好，九一八事變之時，日軍入侵東北，南京政府一面窮于應付日本人，一面內(nèi)戰(zhàn)頻頻失利，已現(xiàn)捉襟見肘之勢，兩廣獨立，中央無可如何，廣西乃暫時解除后顧之憂。
廣西地處邊陲，自古遠離中原政治文化中心。境內(nèi)多山脈丘陵，耕地有限，當時人口約一千四百萬人，漢人占百分之六十，其他少數(shù)民族成分復雜。這樣一個地瘠人貧、偏遠落后的地區(qū)，如何將它治理成中國一個有示范性的省份，這是當時廣西領袖們臥薪嘗膽、全力以赴的一個理想目標。從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起，至一九三七年七七全面抗戰(zhàn)，七年間，在李、白、黃等人全力以赴的推動下，廣西從一個組織散漫、民智蔽塞的邊陲地區(qū)，一躍而成為組織嚴密、全省皆兵、有“新斯巴達”之譽的“模范省”。
——【建設廣西模范省】
一九三七年，七七盧溝橋事變，中日大戰(zhàn)爆發(fā)……父親抵京次日，日本各大報頭條登出——
“戰(zhàn)神蒞臨南京，中日大戰(zhàn)不可避免！”
父親參加抗日，出任軍事委員會副總參謀長。因總參謀長程潛赴平漢代任第一戰(zhàn)區(qū)司令官，父親遂代行總參謀長職務。北伐期間，父親任國民革命軍參謀長，如今再度出任蔣介石委員長最高軍事幕僚長，“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蔣桂戰(zhàn)爭的恩怨，因?qū)ν饪谷斩鴷簳r勾銷。
父親的軍事才能，出將入相，既擅長帶兵馳騁沙場，成為一代名將，又精于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是國民黨軍隊中杰出的戰(zhàn)略家。一九三八年，父親在武漢軍事會議中提出：“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以游擊戰(zhàn)輔助正規(guī)戰(zhàn)，與日本人作長期抗戰(zhàn)?！贝私ㄗh為軍事委員會最高領袖蔣介石所采納，遂成為抗日最高戰(zhàn)略指導方針，對抗戰(zhàn)全盤策略影響至巨。蓋日軍裝備遠優(yōu)于中國軍隊，與日軍正面打正規(guī)戰(zhàn)，必犧牲慘重，無制勝可能，故應以游擊戰(zhàn)輔助正規(guī)戰(zhàn)，以消耗敵人為主要目的，積小勝為大勝，并拖長敵人補給線，使其陷入中國內(nèi)地廣大空間，效法俄國對付拿破侖之戰(zhàn)略，將日軍拖垮。
抗戰(zhàn)期間重要戰(zhàn)役，父親幾乎無役不與——“八一三”淞滬會戰(zhàn)，臺兒莊大捷，武漢保衛(wèi)戰(zhàn)，三次長沙會戰(zhàn)，昆侖關之役，這些著名戰(zhàn)役或由父親指揮，或與其他將領共同指揮。
——【中外皆知的抗日名將】
一九四六年二月十八日，蔣介石與何應欽（左，參謀總長）、父親（右，副參謀總長）合影于中山陵。孫中山先生“天下為公”橫匾刻在陵墓大門上方。八年前南京陷落，日軍屠城，三十萬軍民慘遭殺戮，而今勝利歸來重上中山陵謁陵，這是莊嚴而又蘊含歷史悲壯的一刻。
——【南京謁陵】
一九四六年四月十八日至五月十八日之間，國民黨、共產(chǎn)黨雙方軍隊，精銳盡出，在東北中長鐵路線上的重鎮(zhèn)四平街，進行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這是戰(zhàn)后兩軍為了爭奪東北第一次主力會戰(zhàn)，對于東北得失，以及整體內(nèi)戰(zhàn)，關系至巨。會戰(zhàn)在四平街持久拉鋸不下，雙方攻守最激烈的時刻，五月十七日父親奉蔣介石主席之命，飛往東北督戰(zhàn)。當時父親已發(fā)表為首任國防部長，并將于六月一日就職。父親赴前線督飭東北保安司令長官杜聿明，并其部下新六軍、新一軍、七十一軍，三天內(nèi)攻下四平街，并繼續(xù)往長春、永吉進攻。林彪部隊十萬余人大敗，潰不成軍，往松花江北岸哈爾濱撤退。此時馬歇爾正在南京代表美國政府調(diào)停國共內(nèi)戰(zhàn)，向蔣介石施壓停戰(zhàn)。在此關鍵時刻，父親飛回南京向蔣介石報告戰(zhàn)果，并力主國民黨軍隊應不顧一切，乘勝追擊，占領北滿哈爾濱、齊齊哈爾、佳木斯等城市，徹底清理東北共產(chǎn)黨軍隊。蔣氏基于國內(nèi)外種種復雜原因，始終未能采納父親此一關系東北國共戰(zhàn)爭勝負的重大建議，于六月六日，片面下令停戰(zhàn)。時國民黨軍隊孫立人所率之新一軍，已追過松花江北岸，抵達雙城，離哈爾濱不足一百公里，中共中央大為震動，毛澤東下令林彪，準備棄守哈爾濱。此次停戰(zhàn)，遂予林彪部隊喘息機會，整軍反撲，東北形勢，自此逆轉(zhuǎn)，后東北易手，乃影響整體國共內(nèi)戰(zhàn)。
——【父親的憾恨：東北失守始末】
李宗仁與父親自早年統(tǒng)一廣西，歷經(jīng)北伐、抗日，兩人數(shù)度并肩作戰(zhàn)。合作年間，在中華民國關鍵時刻，立下扭轉(zhuǎn)乾坤的功勞，如龍?zhí)吨?、臺兒莊大捷等。世稱“李、白”，關系密切。李大度，白精明，二人互補，有如劉備與諸葛亮。但二人在大事上，也有分歧的時候，劉備雪弟恨伐東吳，諸葛亮勸阻無效，終壞了諸葛亮聯(lián)吳抵魏的大計。李宗仁參選副總統(tǒng)，父親力諫，李不采納，導致蔣介石與李、白再度分裂。
李宗仁從北平到南京，在父親大悲巷雍園一號家中，與父親商量競選副總統(tǒng)策略。據(jù)當時在場的軍醫(yī)署署長陳石君的回憶，當父親聞知李宗仁出面競選副總統(tǒng)背后有美國人的支持，父親認為有美國勢力介入，大大不妥，與李宗仁當場還起了爭執(zhí)。后來美國對華白皮書記載，司徒雷登大使確實提議過以李代蔣的可能。但基于兩人的淵源，父親還是盡力幫李助選，競選總部即設在大悲巷家中。
——【李宗仁競選副總統(tǒng)風波】
一九四八年四月，副總統(tǒng)選舉李宗仁勝選后，五月，蔣介石解除父親國防部長職務，調(diào)任“華中剿總司令”，駐節(jié)漢口。任職時，父親向蔣介石陳述“華中剿總”的戰(zhàn)略部署。
父親認為，“華中剿總”的主要任務為保衛(wèi)南京此一政治中心，他預測保衛(wèi)京畿與共產(chǎn)黨軍隊必將有一場決定性的惡戰(zhàn)，而為達此目的，必先確定“守江必先守淮”這條古來兵家遵守的大戰(zhàn)略，建議將“華中剿總”設在蚌埠，能緊靠南京，在徐州、蚌埠之間江淮山岳地帶，運用攻勢防御，堅持長期作戰(zhàn)。尤為重要者，中原大軍必須統(tǒng)一指揮，不能分割使用，五省聯(lián)防（山東、河南、江蘇、安徽、江西），才能有效部署軍隊，與共產(chǎn)黨軍隊作殊死一戰(zhàn)。父親任國防部長時，已獲命在九江設立國防部指揮所，為了應付大別山的威脅，后指揮所遷漢口，父親對于華中大戰(zhàn)略本來就有了計劃設想。
可是任命發(fā)表時，蔣介石卻將華中戰(zhàn)區(qū)一分為二，“華中剿總”設漢口，徐州還另設一“剿總”，由劉峙任總司令。父親大為震驚，此一決策，破壞了父親“守江必先守淮”、“剿總”設在蚌埠統(tǒng)一指揮的大戰(zhàn)略，徐州乃四戰(zhàn)之地，易攻難守，絕非合適指揮中心。而且劉峙在國民黨軍隊將領中，并無特殊戰(zhàn)功，不是一流戰(zhàn)將，如何能擔負保衛(wèi)南京重任？父親向蔣介石直陳：“中原大軍分割使用，將來必敗無疑！”為此，父親避走上海，不接受任命，后來蔣派多人到上海敦促，才勉強到漢口上任。父親知道蔣介石如此布置，必然招來大禍，所以才采如此激烈行動，犯顏直諫。果然徐蚌會戰(zhàn)被父親言中，國民黨軍隊大敗。事后，中外學者對這場國共生死戰(zhàn)爭有這樣的評論——
哈佛歷史學家費正清（John Fairbank）：
“國民黨軍隊這場慘敗的典型錯誤是蔣介石將戰(zhàn)場部署于徐州平原而非淮河流域的不智之舉，以及他不將指揮權賦予廣西將領白崇禧，白乃杰出的戰(zhàn)略家，熟知該區(qū)戰(zhàn)略地形。”（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中美關系》）
——【父親與徐蚌會戰(zhàn)】
父親于抵臺當天，傍晚六點半鐘，向全省廣播：“臺灣此次事變，實是我們臺灣光復后一件極不幸的事，蔣介石主席已決定采和平寬大的方針，訂定處理原則……”這次廣播，因是事變后風聲鶴唳之際，中央政府第一次派特使向臺灣民眾喊話，沖擊頗大。
臺灣著名作家、《亞細亞孤兒》的作者吳濁流，如此記載：
“為了處理這個事件，中央公布說要派白崇禧將軍擔任特使來臺灣，六百萬島民才吁了一口氣。大家都相信，白部長一定像小孔明一般，能夠好好給我們處理?！?
“三月十七日下午六點半鐘，白崇禧將軍在廣播中發(fā)表處理方針。于是秩序因此而立刻恢復了。二二八事件對臺灣來說，確實是個大風暴?！保ā稛o花果》）
吳濁流這番話，代表了當時臺灣民眾對父親的認知與期待。
對這次事變所牽連的青年學生，父親特別關心。有不少學生因參加過這次事變，心存懼畏，不敢上學。父親特別于三月二十日下午六時半，向全省學生廣播，除了保證復學學生人身安全外，最后向臺省青年學生呼吁：“切望放大眼光，不要歧視外省人，破除地域觀念，一本親愛精誠，如手如足。此次發(fā)生事件，已成過去?，F(xiàn)在未上學的學生應即刻歸校上課。其他青年亦應各安本分，中央關懷臺灣，尤其愛護臺灣青年！”
——【二二八事件父親來臺宣慰】
一九五二年八月三日，臺北中山堂光復廳有一場不平常的棋賽，觀眾上千，父親也在其中。原來旅居日本的圍棋“大國手”吳清源返臺，居然跟年方十一歲的一位圍棋神童林海峰對弈。吳清源讓棋六子，林海峰雖然輸了一目，仍然引起了全臺轟動。
父親一生愛才，曾經(jīng)栽培過為數(shù)甚眾的青年學生、干部，送他們出國深造。尤其家境清寒、努力向上的有志青年，父親更是想盡辦法，大力相助。父親幼年家道中落，自己苦讀出身，所以特別同情貧苦奮發(fā)的年輕人。
林海峰，祖籍浙江寧波，出生上海，國共內(nèi)戰(zhàn)時隨家來臺。林海峰自幼便展現(xiàn)圍棋天才，九歲參加全臺棋賽，大出風頭，擊敗許多圍棋名流。父親也曾敗在小小林海峰手下，于是大為欣賞。受到吳清源鼓勵，林父欲送林海峰赴日深造，苦無資金。父親得悉，出面籌款，神童林海峰得以成行。
林海峰在東京進入了日本棋院，受過嚴格訓練后，終于拜吳清源為師，成為“大國手”的第一個弟子，踏上他日后成為棋王的道路。
——【圍棋】
父親曾笑葉公超是“理論狩獵者”，談起打獵，頭頭是道，可經(jīng)?？帐侄鴼w。
父親與葉公超私交甚篤，賞識葉公超的外交天才、學識氣度，葉公超大概對父親的彪炳戰(zhàn)功及軍事才能亦是敬重的，彼此惺惺相惜，更重要的是兩人的人格都有一種守正不阿的特色，他們是國民黨高級官員中，極少數(shù)敢對蔣介石說真話的人。國家陷入危機，他們不惜犯顏直諫，因為他們都把國家安危放在最前面，是真正的愛國之士。后來，皆因直言賈禍，政治上受到打壓。
葉公超很早便常與父親論及臺灣在國際地位上的艱難困境，美國阻擋中華人民共和國入聯(lián)合國的政策漸漸失效，因中華人民共和國進聯(lián)合國是遲早的事，美國一直在醞釀兩國的政策，臺灣應該及早思考因應之道。我?guī)状温牭礁赣H轉(zhuǎn)述葉公超的論點，其憂心忡忡，溢于言表。一九六一年，葉公超終因蒙入聯(lián)與高層意見不合，又言辭不慎，撤職返臺。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一日晚，父親赴馬繼援將軍家宴，葉公超亦在場，宴罷父親與葉公超乘座車，并送葉公超回府。此時“前國防部長”、“前外交部長”兩位都受到監(jiān)控，只不知跟蹤座車的是一組還是兩組特務人員。那是父親與葉公超最后一次相聚。十二月二日，父親心臟病猝發(fā)，遽然歸真。
——【狩獵】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日，父親因心臟病突發(fā)逝世，醫(yī)生研判，是冠狀動脈梗塞。二日一早，父親原擬南下參加高雄加工區(qū)落成典禮，參謀吳祖堂來催請，才發(fā)覺已經(jīng)倒臥不起。前一天晚上，父親還到馬步芳之子馬繼援將軍家中赴宴，回家后，大概凌晨時分突然病發(fā)。
當時我在美國加州，噩耗是由三哥先誠從紐約打電話來通知的。我整夜未眠，在黑暗的客廳中坐到天明。父親驟然歸真，我第一時間的反應不是悲傷，而是肅然起敬。父親是英雄，英雄之死，不需要人們的哀悼，而只令人敬畏。父親的辭世，我最深的感觸，不僅是他個人的亡故，而是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跟著父親一齊消逝的，是他身上承載著的沉重而又沉痛之歷史記憶：辛亥革命、北伐、抗日、國共內(nèi)戰(zhàn)。我感到一陣墜入深淵的失落，像父親那樣鋼鐵堅實的生命，以及他那個大起大落、轟轟烈烈的時代，轉(zhuǎn)瞬間，竟也煙消云散成為過去。
——【父親歸真】
父親出生于民國紀元前十八年廣西臨桂縣山尾村一個回教家庭，祖父志書公娶羅錦圩馬全記的大小姐，就是我的祖母。祖父經(jīng)商，但因早逝，家道中落，生活困難，七個兒女由祖母一手扶養(yǎng)。因為父親自小聰明過人，個性堅強，祖母獨具慧眼，認為父親長大必有出息，所以傾全力栽培，大伯、二伯都去當學徒，但獨讓父親進私塾讀書。父親常愛談起祖母伴讀的故事——十歲，父親讀畢四書、五經(jīng)，私塾的規(guī)矩，大年初一要把經(jīng)書背誦一遍，背不出要罰跪挨打的。因為書經(jīng)《洪范》一篇辭文艱深，讀到深夜，仍記不起來，父親個性最是好強，背不出書，是很丟面子的事，急得痛哭，祖母在一旁做針線相陪，她勸父親先睡一覺，早上腦筋清楚，容易記憶。第二天拂曉，祖母喚醒父親起來念書，果然都背進去了。祖母深夜伴讀，父親一輩子也沒有忘記祖母栽培之恩。他的學費，是祖母夜復一夜織鞋底賺來的，祖母晚年雙目失明，也是因為年輕時燈下操勞過度。父親非常心疼祖母經(jīng)歷過的艱辛生涯。
一九四四年，祖母九十歲，父親在桂林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壽誕華宴。家里擺席三天，父親的同僚、部屬、親友都來拜壽。蔣委員長特派總參謀長何應欽到桂林代表祝賀，駐華美軍司令史迪威也到了桂林，參加壽宴。
父親一向不尚奢侈，平日生活簡樸，并不喜歡排場，尤其在治理廣西時期，提倡斯巴達精神。此次祖母九十壽宴，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例外。父親是孝子，大概想借此機會，表達他回報母親栽培之恩。
——【祖母九十大壽】
一九五〇年代，松江路還是臺北市的邊陲地帶，路中央是碎石子，只有兩旁鋪有柏油。那一帶都是一排排木造屋，好像是臨時蓋起來的公務員宿舍。我們家松江路一二七號是兩幢房子打通合成的，因人多，單棟不夠住。依我們家當時的經(jīng)濟情況，大概可以住進一幢比較像樣的房屋的，那時臺北的房價還很低。但父母親一向不很講究擺場面，國難當前，大家一起克難，也就無所謂了。在這間木造屋里，父母親在臺灣度過了他們的晚年。
這棟木造屋，給我們留下許多記憶，克難歲月，也有溫馨的時刻。有一年遇到臺風過境，傾盆大雨，一早我去母親房中探視她，發(fā)覺她端坐在床上，地上擺了面盆、鋁桶，原來我們那間木造屋抵擋不住臺風的侵襲，開始漏水了。母親房中叮叮咚咚，雨水從屋頂?shù)蔚脚柚?，母親看我進來指了一下屋漏，放聲哈哈笑起來，我看見這個場景，也忍不住跟著笑了。是母親的朗笑聲，把在逆境中遭受的一些不愉快，驅(qū)逐得一干二凈。
——【父親母親】
母親愛看京戲，常看顧正秋劇團的演出。有一次，父母親帶我們一同去“國軍文藝中心”看張正芬的《紅娘》。那晚大雨滂沱，寒風惻惻，我們的座車剛停在戲院門口，后面那輛跟我們共存了很多年的車牌15-5429的黑色吉普車就跟了上來。車上的三個人，在寒風冷雨中縮在車內(nèi)，沒有下車。母親往車外瞥了一眼，嘆道：“真是辛苦了他們！”她對我說：“你去買幾張票，請他們一起到戲院里看戲吧！”我去買了三張戲票拿到吉普車那邊，把票遞給車里的三個人，說道：“我母親要請你們看戲呢！”三個情治小伙子慌張了一陣，不過還是接受了母親的好意，一同進戲院觀賞張正芬的拿手戲《紅娘》去了。
——【父親母親】
先明的病狀開始相當嚴重，她生幻覺聽到各種聲音，父母施盡全力醫(yī)治她，什么治療都尋遍了：西醫(yī)、中醫(yī)、神醫(yī)。先明也住過臺大醫(yī)院的精神病院，但精神分裂這種至今查不出病因的神秘病癥，對有些人是有去無還、無法恢復的。幸虧先明的病狀沒有惡化，在全家的呵護下，她只是一個天真的孩子。我想，其實先明是不喜歡這個虛偽的成人世界，躲回到她自己干凈無邪的童真世界里，自由自在過她自己的童話生活去了。
——【父親與我們：十個兄弟姐妹與父親的照片故事】
母親過世，我赴美國留學，父親送別于松山機場。那天濛濛冷雨，寒風凌厲，我記下了當日與父親告別的情景：
“母親下葬后，按回教儀式我走了四十天的墳，第四十一天，便出國飛美了。父親送別機場，步步相依，竟破例送到飛機梯下。父親曾領百萬雄師，出生入死，又因秉性剛毅，喜怒輕易不形于色?？墒悄耗陠逝迹瑑鹤舆h行，那天在寒風中，竟也老淚縱橫起來，那是我們父子最后一次相聚，等我學成歸來，父親先已歸真。月余間，生離死別，一時嘗盡，人生憂患，自此開始。”（《驀然回首》）
那是我跟父親最后一張合影。
——【父親與我們：十個兄弟姐妹與父親的照片故事】
◎ 附錄一【《父親與民國》序言】
父親白崇禧將軍，出生于公元一八九三年桂林六塘山尾村，一個回民家庭。祖父志書公早逝，家道中落，父親幼年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奮發(fā)勤學，努力向上，很小年紀便展露了他過人的毅力與機智。一九〇七年，父親考入桂林陸軍小學，這是他一生事業(yè)奠基的起點。父親生長在一個革命思潮高漲的狂飆時代，大清帝國全面崩潰的前夕，桂林陸軍小學正是革命志士集結(jié)的中心。一九〇五年孫中山成立同盟會，次年便派黃興至桂林發(fā)展革命組織，陸小總辦蔡鍔等人鼓吹“推翻滿清，建立民國”，父親深受影響，與同學們紛紛剪去長辮，表示支持。
公元一九一一辛亥年，十月十日晚，武昌新軍工程營的成員發(fā)出了第一槍，武昌起義，展開了辛亥革命的序幕。那一槍改變了中國幾千年的帝制歷史，亞洲第一個共和國中華民國誕生了。武昌起義那一槍也改變了父親一生的命運。
武昌起義的消息傳來，廣西人士反應熱烈，組軍北上支援。父親參加了陸軍小學同學組織的廣西學生軍敢死隊，共一百二十人，隨軍北伐。家中祖母知道父親參加敢死隊的消息，便命父親兩位哥哥到桂林城北門去守候，預備攔截父親，強制回家。誰知父親暗暗將武器裝備托付同學，自己卻輕裝從西門溜了出去，翻山越嶺與大隊會合。那年父親十八歲。踏出桂林西門那一步，他便走出了廣西，投身入滾滾洪流的中華民國歷史長河中。
學生軍敢死隊水陸兼程，經(jīng)湖南北上，父親肩上荷七九式步槍一枝，腰間綁著一百五十發(fā)子彈的彈帶，背著羊氈、水壺、飯盒、雜囊，身負重載，長途行軍，抵達漢陽時，父親與許多敢死隊同學腳跟早已被草鞋磨破，身上都生了虱子，癢不可當。時清軍據(jù)守漢口、漢陽，與武昌方面的革命軍隔江對峙，廣西北伐軍和學生敢死隊奉命，在漢陽蔡甸到梅花山一帶，配合南軍作戰(zhàn)，威脅敵方側(cè)后。一夜，父親被派擔任步哨，時適大雪紛飛，頃刻間父親變成了一個雪人。那是父親第一次上前線，而且參加一場驚天動地的革命行動，內(nèi)心熱情沸騰，刺骨寒風竟渾然不覺。那是父親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親身參加武昌起義，對父親具有重大意義。他見證了中華民國的誕生，由此，對民國始終持有一份牢不可破的“革命感情”。
辛亥革命成功后，父親考入保定軍校三期，接受完整的軍事教育。父親在保定前后期的同學，日后在國民革命軍中皆任要職。保定畢業(yè)，父親與二十多位同學自愿分發(fā)到新疆屯邊，效法張騫、班超，立功異域。他曾經(jīng)下工夫研究左宗棠治疆的功績，中國邊防一直是他戰(zhàn)略思想的要點之一。治疆的抱負，后因俄國革命交通阻斷，未能實現(xiàn)。
一九一七年，父親返回廣西，結(jié)識李宗仁、黃紹竑，共同從事統(tǒng)一廣西的大業(yè)，時稱“廣西三杰”。
一九二六年，北伐軍興，蔣介石總司令力邀父親出任國民革命軍參謀長，這是父親軍事事業(yè)第一個要職。當時北洋軍閥各據(jù)一方，中國四分五裂，其中以孫傳芳、吳佩孚勢力最大。中國人民經(jīng)過辛亥革命、五四運動，革命新思潮高漲，對國民革命軍有高度期望，革命軍遂能以少擊眾，從廣州一路摧枯拉朽打到山海關。那是國民革命軍士氣最旺盛的時刻。北伐是民國史上頭一等大事。
北伐時期，父親立下大功，重要戰(zhàn)役，幾乎無役不與，充分展示他戰(zhàn)略指揮的軍事才能，尤其是一九二七年龍?zhí)稇?zhàn)役，關系北伐成敗。時因?qū)帩h分裂，蔣介石下野，國民革命軍內(nèi)部動蕩不穩(wěn)，孫傳芳大軍反撲，威脅南京，形勢險峻。父親臨危受命，指揮蔣介石嫡系第一軍，與孫傳芳部決戰(zhàn)于南京城郊龍?zhí)?，?jīng)過六晝夜激戰(zhàn)，不眠不休，終于將孫軍徹底擊潰。行政院長譚延闿在南京設宴招待龍?zhí)稇?zhàn)役有功將領，特書一聯(lián)贈予父親：
指揮能事回天地；
學語小兒知姓名。
北伐后期，父親任東路軍前敵總指揮，率領第四集團軍，揮戈北上。一九二八年六月十一日，父親領軍長驅(qū)直入北京，受到北京各界盛大歡迎，成為歷史上由華南領兵攻入北京的第一人。天津《大公報》主筆、名記者張季鸞在六月十四日發(fā)表社評：廣西軍隊之打到北京，乃中國歷史上破天荒之事。當年太平天國的兩廣軍隊只進到天津，父親時年三十五歲，雄姿英發(fā)，登上他戎馬生涯的第一座高峰。
父親繼續(xù)率部至灤河，收拾張宗昌、褚玉璞殘部，東北張學良易幟，最后完成北伐。
北伐期間，廣西軍屢建奇功，桂系勢力高漲，功高震主，蔣介石決意“削藩”。一九二九年，發(fā)生蔣桂戰(zhàn)爭，掀起中原大戰(zhàn)序幕，中國再度分裂。北伐成功，原為國民黨統(tǒng)一南北、建設中國最佳良機。北伐甫畢，南京開編遣會議，計劃裁軍，父親由北平拍數(shù)千言長電致國民黨中央，請纓率領第四集團軍至新疆實邊，可惜未受采納。中央派軍攻打廣西，父親等人一度流亡安南。后再潛返廣西，展開兩廣連盟，與中央對峙。期間父親致力建設廣西，不到七年，廣西由一個貧窮落后的省份一躍而成為全國“三民主義模范省”。一九二三年，父親曾在廣州晉見孫中山先生，受到極大鼓勵。父親對孫中山創(chuàng)作的《三民主義》、《建國大綱》、《實業(yè)計劃》中的建國理想及方針，心向往之。建設廣西，如土地改革、“三自”、“三寓”地方自治等計劃，可以說都在實踐“三民主義”的精神。胡適等人參觀廣西，大加贊揚。建設廣西，展現(xiàn)了父親的政治抱負及行政才能。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地方將領中，父親第一個飛南京響應蔣介石抗日號召。日本各大報以頭條新聞報道：“戰(zhàn)神蒞臨南京，中日大戰(zhàn)不可避免！”廣西與中央對峙因一致對外而暫時化解。
父親出任軍事委員會副總參謀長，兼軍訓部長。對日抗戰(zhàn)，父親的貢獻不?。?
一九三八年，軍事委員會在行都武漢開“最高軍事會議”，父親提出對日抗戰(zhàn)大戰(zhàn)略：“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以游擊戰(zhàn)輔助正規(guī)戰(zhàn)，消耗敵人實力作持久戰(zhàn)。日軍軍備遠優(yōu)于中國軍隊，與日軍正面作戰(zhàn)，難以制勝。八一三上海保衛(wèi)戰(zhàn)，中國軍隊傷亡超過十五萬精兵，犧牲慘重。父親認為，應該同時發(fā)動敵后游擊戰(zhàn)術，困擾敵人，不必重視一城一鎮(zhèn)的得失，使敵人局限于點線的占領，將敵軍拖往內(nèi)地，拉長其補給線，使其陷滯于中國廣大空間，從而由軍事戰(zhàn)發(fā)展為政治戰(zhàn)、經(jīng)濟戰(zhàn)，向敵發(fā)動長期總體戰(zhàn)，以求得最后勝利。父親自承抗日戰(zhàn)略思想，是受到俄法戰(zhàn)爭即俄國人拖垮拿破侖軍隊策略的啟發(fā)。父親的提議得到蔣介石委員長的采納，并訂為抗日戰(zhàn)爭最高指導原則，對抗戰(zhàn)的戰(zhàn)略方向，有指標性的作用。父親有“小諸葛”之稱，被譽為中國近代杰出軍事戰(zhàn)略家，他的抗日戰(zhàn)略，顯露出他高瞻遠矚的智慧。
抗日期間，父親奔馳沙場，指揮過諸多著名戰(zhàn)役：“徐州會戰(zhàn)—臺兒莊大捷”、“武漢保衛(wèi)戰(zhàn)”、“桂南會戰(zhàn)─昆侖關之役”、“長沙第一、二、三次會戰(zhàn)”等。其中，尤其以一九三八年“臺兒莊大捷”至為關鍵。
時首都南京陷落，日軍屠城，中國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全國悲觀氣氛彌漫。臺兒莊一役給予日軍迎頭痛擊，被國際媒體稱為日軍近代史上最慘重的一次敗仗。全國人民士氣大振，遂奠下八年長期抗戰(zhàn)之根基。父親與李宗仁等將領，登時被全國民眾尊為“抗日英雄”。
民國命運，自始多乖，內(nèi)憂外患，從未停息。抗戰(zhàn)剛勝利，國共內(nèi)戰(zhàn)又起，而且不到四年間，國民黨竟失去了大陸政權。國民黨在大陸上的失敗固然原因多重，然父親在他的回憶錄中卻認定軍事失利是導致國民政府全面崩潰的主因。抗戰(zhàn)后，父親出任首屆“國防部長”，其后又調(diào)任“華中剿總司令”，雖然身居要職，但職權受限，并未能充分發(fā)揮其戰(zhàn)略長才。國共戰(zhàn)爭，國民黨軍隊在戰(zhàn)略戰(zhàn)術上犯下一連串嚴重錯誤，終至一敗涂地。
首先，父親極力反對戰(zhàn)后貿(mào)然裁軍，內(nèi)戰(zhàn)正在進行，處置不當，動搖軍心。本來國民黨軍隊有五百萬人，共產(chǎn)黨軍隊只有一百多萬。裁軍后，大批官兵尤其游雜部隊，這些八年抗戰(zhàn)曾為國家賣命的士卒，流離失所，眾多倒向共產(chǎn)黨軍隊，共產(chǎn)黨軍隊軍力因此大增。裁軍計劃由參謀總長陳誠主導，父親的反對意見，未獲高層支持。
一九四六年五、六月，第一次東北四平街會戰(zhàn)，那是國共抗戰(zhàn)后首度對陣，雙方精英盡出，蔣介石派父親往東北督戰(zhàn)。旋即國民黨軍隊攻進長春，林彪軍隊大敗，往北急速撤退，孫立人率新一軍追過松花江，哈爾濱遙遙在望。在此關鍵時刻，父親向蔣介石極諫，自愿留在東北繼續(xù)指揮，徹底打擊林彪部隊。蔣介石由于受到馬歇爾調(diào)停內(nèi)戰(zhàn)的壓力，以及對共產(chǎn)黨軍隊情況的誤判，沒有采信父親的建議，竟片面下停戰(zhàn)令。林彪部隊因此敗部復活，整軍反攻，最后橫掃整個東北。事后多年，國民黨檢討內(nèi)戰(zhàn)失敗原因，蔣介石本人以及國民黨軍隊將領咸認為那次片面停戰(zhàn)，不僅影響東北戰(zhàn)爭，而且關系全盤內(nèi)戰(zhàn)。
一九四八年底一九四九年初之徐蚌會戰(zhàn)，乃國共最后決勝負的一仗。原本蔣介石屬意父親指揮此次戰(zhàn)役，父親時任“華中剿總司令”，北伐、抗戰(zhàn)父親在淮北平原這一帶多次交戰(zhàn)，熟悉戰(zhàn)略地形，他向蔣提出戰(zhàn)略方針：“守江必先守淮”，應將軍隊集結(jié)于蚌埠，五省聯(lián)防，由“華中剿總”統(tǒng)一指揮。未料臨時蔣介石卻將指揮權一分為二，華東歸劉峙指揮，而指揮中心卻設在徐州。徐州四戰(zhàn)之地，易攻難守。父親曾如此警告：“指揮權不統(tǒng)一，戰(zhàn)事必敗?！毙彀鰰?zhàn)開戰(zhàn)前夕，國民黨、共產(chǎn)黨兩軍各六十萬，嚴陣對峙，國民政府高層深感勢態(tài)嚴峻，劉峙不足擔當指揮大任，國防部長何應欽、參謀總長顧祝同聯(lián)名向蔣介石建議，由父親替代劉峙統(tǒng)一指揮。父親飛抵南京開軍事會議，發(fā)覺國民黨軍隊戰(zhàn)略部署全盤錯誤，大軍分布津浦、隴海鐵路兩側(cè)，形成“死十字”陣形。父親判斷大戰(zhàn)略錯誤，敗局難以挽回，況且開戰(zhàn)在即，已無時間重新布置六十萬大軍，斷然做了一項恐怕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拒絕指揮徐蚌會戰(zhàn)。后徐蚌會戰(zhàn)國民黨軍隊果然大敗，蔣介石下野，李宗仁出任代總統(tǒng)。蔣、白之間，嫌隙又生。
內(nèi)戰(zhàn)末期，林彪百萬大軍南下，父親率領二十萬部隊盤桓周旋，激戰(zhàn)數(shù)月，但當時大局已瀕土崩瓦解，士氣幾近崩潰。父親軍隊一路奮勇抵擋，由武漢入湖南，退至廣西，戰(zhàn)至最后一兵一卒。但孤軍終難回天，父親于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三日離開大陸，由南寧飛?？?。
父親十八歲參加辛亥革命武昌起義，見證了民國的誕生。北伐軍興，父親率部由廣州打到山海關，最后完成北伐統(tǒng)一中國?？谷諔?zhàn)爭，父親運籌帷幄，決戰(zhàn)疆場，抵抗異族入侵，立下汗馬功勞。內(nèi)戰(zhàn)時期，父親率部戰(zhàn)至一兵一卒，是戰(zhàn)到最后的一支軍隊。為了民國，父親奉獻了他的一生。
◎ 附錄二【《臺灣歲月》序言】
臺灣對于父親也具有特殊意義。一九四七年，臺灣發(fā)生二二八事件，蔣介石派父親以國防部長名義赴臺宣撫善后。父親于三月十七日抵臺，停留兩星期。當時臺灣已遭軍隊鎮(zhèn)壓，人民恐慌，人心惶惶。值此危疑震撼之際，父親首要工作在于止痛療傷，安定人心。父親立即發(fā)布幾項重要措施：以國防部名義命令全省軍警情治單位停止濫殺，公開審判，有不少受刑人因父親這道命令，救回一命；對參加過二二八事件的學生，不咎既往，并呼吁學生返校復學。父親曾公開演講，向青年學生喊話。
父親在臺兩星期之間，由北至南，廣泛接觸并聆聽各界人士意見?；氐侥暇?，父親向蔣介石建議，撤換陳儀，撤職查辦警備總部參謀長柯遠芬。
二二八事件是臺灣歷史上的重大事件，父親正是臺灣歷史時刻的參與者。
父親于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三十日自海南島入臺，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向歷史交代”。父親參加辛亥革命武昌起義、北伐、抗戰(zhàn)、國共內(nèi)戰(zhàn)，他自己一生命運與民國息息相關，他選擇臺灣作為他的歸宿，最后在臺灣歸真，是死得其所。
父親在臺灣并未擔任要職，過了十七年平淡的日子。身為陸軍一級上將，此為終身職，父親在臺時期，表面上享有一級上將的待遇，事實上暗地卻遭情治人員監(jiān)控跟蹤。父親對此極為憤恚，曾密函蔣介石詰問原由。
父親于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日因心臟冠狀動脈梗塞逝世，享年七十三歲。關于父親死因，兩岸謠傳紛紛，有的至為荒謬。起因出自一位在臺退休的情治人員谷正文的一篇文章。谷自稱屬于監(jiān)控小組成員，文中捏造故事，謂受蔣介石命令用藥酒毒害父親。此純屬無稽之談。父親逝世當日，七弟先敬看到父親遺容，平靜安詳，大概病發(fā)突然，沒有受到太大痛苦。
父親喪禮舉行“國葬儀式”，蔣介石第一個前往祭悼。
父親在臺灣十七年，伏櫪處逆，亦能淡泊自適。他曾為鄭成功祠天壇橫匾題“仰不愧天”四字，這也是他一生寫照。
◎ 附錄三【后記•父親的身影】
我在撰寫父親傳記的這些年來，同時也在搜集整理父親的照片，累積下來，數(shù)量不少。很大部分是家中舊藏，其中最彌足珍貴的一組，三十多張，是父親最后完成北伐時，在北京、唐山、灤州所拍攝的照片。北伐時期的照片，本來就不多見，此組照片是隨軍攝影記者張進德所拍。原本有數(shù)千張，精選四百張編入《北伐完成記》，后因戰(zhàn)亂遺失大半，只剩三十九張。北伐完成，父親三十五歲，這組照片記錄了他軍旅生涯最意氣風發(fā)的一刻。家中收藏，有不少父親與親友交往的照片，這些照片呈現(xiàn)他私人生活的一面，他對祖母的孝思、對母親的感情、對子女的慈愛。三姊先明不幸罹患精神分裂癥，父親對她格外疼惜，他與先明的合照，父女情深，表露無遺。
我從臺北“國史館”搜集到另外一組照片，共四十一張，因附屬于蔣介石檔案，這組照片全是父親跟隨蔣介石參加的一些軍政活動，時間橫跨抗戰(zhàn)、內(nèi)戰(zhàn)、臺灣時期。父親與蔣介石的關系長達四十年，分合之間，微妙復雜，非三言兩語說得清楚，而這組照片正提供了兩人互動的具體說明。一九四六年二月十八日，抗戰(zhàn)勝利還都南京后，蔣介石率領國民黨軍將領赴中山陵謁陵，蔣攜父親及何應欽三人在中山陵前合影，那是國民政府的國際地位聲譽最高的時刻。蔣、何、白三人，神采飛揚，抗戰(zhàn)剛勝利，舉國歡騰。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日，蔣介石與父親相會于重慶，時值國民政府面臨崩潰的前夕，蔣、白二人神色黯淡。兩張照片對照之下，蘊含無限歷史滄桑。
《良友》畫報，當時在中國頗享盛名，類似美國的《生活》及《展望》雜志，其中登載多幅父親各時期的照片。一九三八年三月，臺兒莊大捷，父親立下大功?！读加选酚谕晡逶碌谝蝗咂谝愿赣H作為封面人物，當時在國人心中，父親是抗日英雄。
此外，臺灣《中外雜志》亦有多期刊登有關父親的文章，并配以多幅圖片。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父親赴臺宣撫，《中外雜志》登載的照片，很有歷史價值。
我將這數(shù)百幅照片按時期及主題編撰成書，取名《白崇禧將軍身影集》。上卷《父親與民國》，涵蓋北伐、抗戰(zhàn)、抗戰(zhàn)勝利與國共內(nèi)戰(zhàn)，大約自一九二七年至一九四九年，記錄父親前半生的軍政活動。下卷《臺灣歲月》，包括父親在臺灣十七年的生活點滴，外加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父親赴臺宣撫專輯，“家族親情”專輯收集父親與家人的生活照。父親一生功勛彪炳，曾獲中外勛章二十余枚，除國民政府青天白日最高勛章外，抗戰(zhàn)勝利，于一九四五年受美國羅斯?？偨y(tǒng)頒發(fā)美國嘉猷勛章、美國陸軍當局頒發(fā)美國自由勛章、英國政府巴士武士勛章、法國政府榮譽勛章。
這些照片，其實每張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圖說往往要比文字敘述更加生動具體。有幾幅正是歷史關鍵時刻的見證。一九三八年，臺兒莊大捷前夕，蔣介石攜父親與李宗仁在徐州留下一張合影，那一刻，三位領袖正掌握著中日戰(zhàn)爭成敗的命運，照片中的三巨頭，自有一種凜然與莊嚴。
父親一生參與了民國的興衰，他本人就是民國史的一部分。在卷帙浩繁的民國史冊中，父親的身影應當立在相當醒目的位置。
二〇一二年二月二十二日于臺北
◎ 附錄四【父親致國民政府：《建議西北國防的電文》】
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十八日，北伐完成之后，父親發(fā)了一封電文，給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及官員，表達反對裁軍及志愿前往新疆實邊之意。父親認為：軍事終結(jié)以后，各省縮編被裁之兵，無路謀生，饑寒交逼，鋌而走險，易造成社會不安；新疆地理位置，具有西北國防重大深遠意義。父親信仰回教，了解回民，治疆較易，他志愿前往邊陲，這封電文，足證他絕無在中央爭鋒之意。奈何蔣介石不予采納，發(fā)動蔣桂戰(zhàn)爭，引起中原大戰(zhàn)，遂使北伐無法竟功，予日本等可乘之機，影響國家命運至巨。
南京國民政府蔣主席、各院院長、馮總司令、閻總司令、漢口李總司令、廣州李部長鈞鑒：
崇禧無狀，自津東殘敵肅清，完成北伐后，即電呈蔣主席，請予解除戰(zhàn)時指揮，冀得早卸仔肩，乃蒙李部長、吳主任先后轉(zhuǎn)來蔣主席電令，暫駐平津，督促所部縮編。既而陳真如軍長赍譚、胡、張、李、孫諸公手教北來，不以崇禧為不肖，而以西北國防垂詢。崇禧對于西北國防意見及志愿，曾于復譚、胡諸公書中略致微意，茲更就國防深遠之意義，尤其關于西北方面者，謹為鈞府扼要陳之，祈垂察焉。
中華民國本合五族組織而成，各族之盛衰安危，謀國者自當兼顧統(tǒng)籌，一體重視。故總理建國大綱內(nèi)有云：對于國內(nèi)弱小民族，當扶植之，對于國外侵略強占，政府當?shù)钟?。今試觀五族所處地位，除漢族十九居本部十八省不論外，余則關東三省為滿族舊地，久為日人勢力所包圍；陰山南北為蒙族所居，已困頓于蘇俄羈勒之中；前后衛(wèi)為藏族之地，亦被逼于英人暴力之下；惟有天山南北，回族聚居者最多。自清光緒七年向俄索還伊犁，嗣又改設新疆行省，回民遂得安處，亙?nèi)嗄曛?。然近?shù)年來，蘇俄不得志于近東，轉(zhuǎn)其鋒以南向，對新疆百出陰謀，使回民日趨于危險之境。查新疆人口，共約三百余萬……性質(zhì)好勇尚義，富于團結(jié)力，且以宗教之關系，近且與東歐之土耳其、中亞之阿富汗、波斯等國交通聲氣。如果我能注意邊境，提攜并進，使其得安居樂業(yè)，免受外人壓迫之苦，深知五族共和之益，則不啻吾圉可固，即將來之歐亞二洲，弱小民族之聯(lián)合，皆可于此握其樞紐。不然，坐視莫理，一旦為人利用，則唐宋各代邊患之往事可鑒，能無寒心？況新疆北連蒙古，唇齒相依，南接西藏，輔車相助，故新疆穩(wěn)固，則蒙藏自安，赤縣神州，金甌無缺。此為扶植國內(nèi)弱小民族，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一。
現(xiàn)代欲在經(jīng)濟上避免壓迫膨漲勢力，自以發(fā)達工商業(yè)為第一要圖。然最后勝利，必歸于地方富厚之國家。查我國土地面積三千四百九十余萬方里，占亞洲四分之一，而東三省、蒙古、新疆、西藏之幅員廣袤，較本部十八省超過一倍有半。今本部東南各省，生齒日繁，將有人滿之患，邊疆則荒原曠野，一望無垠，即以新疆論之，面積有江蘇省十六倍之大，人口與江蘇相較則僅一與十之比，果能設法開辟，力籌邊防，使外人無所逞其陰謀，肆其侵占，則內(nèi)地過庶之人口，隨時皆可移殖邊荒，對于國計民生，俱有莫大之利益。此為國家繁榮、民族生存之久遠計，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二。
新疆為中國與西方交通之孔道，自漢張騫通西域已發(fā)其端。比及唐代，交通較前為盛。元代盛時，來往極為頻繁。惟明代以來，海道交通，中國與歐洲之距離為之縮短。是以沿海諸省為門戶，新疆反退為后庭?，F(xiàn)在世界以鐵路、航空事業(yè)發(fā)達，陸地空中交通，均為各國所重視，若總理西北鐵道系統(tǒng)直達歐洲之大計劃實現(xiàn)，或歐亞長途航空站成立，由太平洋岸前往歐洲者，以取道新疆為最近，則歐亞交通關系，固不止于恢復舊觀，其發(fā)揚光大，以視往昔，更當超越倍蓰。新省位置之重要，實非意想所能及。謀國者應高瞻遠矚，未雨綢繆。此為發(fā)展歐亞交通實現(xiàn)總理計劃計，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三。
現(xiàn)代商業(yè)及軍事之競爭，每以石油問題為焦點，而海軍之戰(zhàn)斗力，大都取決于此。故世界弱國，多以石油而致禍，如波斯被英、俄分裂，土耳其以摩蘇問題啟列強之糾紛，墨西哥因油礦而遭美國憑陵，日本敗俄必取庫頁，無一不與石油問題有密切之關系。中國產(chǎn)石油地，以新疆為最富，我不早自為謀，人必起而謀之。匹夫懷璧，或致喪身，誨盜慢藏，斷非長策。此為中國將來海軍及工商業(yè)之根本計，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四。
自西力東漸，英略印度，俄國經(jīng)營西伯利亞后，中亞細亞早為二國角逐之中心，而新疆適與其接壤，犬牙交錯者一千七八百里，自難免于兩雄所窺伺。況今蘇俄政府又以赤化中東遠東為其職志，印度固為目的地，新疆亦劃為勢力圈。觀于本年七月楊增新被刺之事，則西北形勢日趨嚴重，愈為明顯。與其以新疆為關東之續(xù)，交戰(zhàn)任乎英、俄，何如使新疆成為金湯之固，壁上以觀？昔者漢通西域，為斷匈奴右臂，左宗棠經(jīng)營西北，其主張為保新疆所以保蒙古，保蒙古所以保北京，換言之，即所以保黃河流域。今外蒙既在蘇俄掌握……非由新省入手以控其側(cè)面，未易成功。此為預防英、俄隱患……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五。
安內(nèi)攘外，互相關連，籌國者類能言之。故各國政治家之調(diào)和政力，常借攘外以弭內(nèi)爭，如美國自南北戰(zhàn)后，德國自統(tǒng)一聯(lián)邦后，日本自討幕后，迄今六七十年，皆未聞有內(nèi)戰(zhàn)發(fā)生者，莫非由其政治上能導國人以外競，所有武力，盡為國防之用，即吾國前代盛時，亦嘗如此，所謂天下有道，守在四夷是也。降及滿清中葉，政治失的，洪楊崛起，清廷始借曾胡輩之力，用兵以事內(nèi)爭，洪楊滅后，清廷仍不改其故轍，練兵講武，莫非箝制漢人，如何對外策戰(zhàn)，如何籌劃國防，非所計也。無怪甲申、甲午、庚子三役，連戰(zhàn)皆北，安南、朝鮮、琉球、臺灣，藩籬盡失。沿海軍港，內(nèi)地商埠，租借割據(jù)，惟人所欲。滿洲、蒙、藏邊地，疆宇日蹙，而清廷猶不知其誤，蓋不能移其實力以外競。洎乎民國成立，袁氏柄政，蓄謀稱帝，亦專于注意對內(nèi)，甘心接受日本二十一條之亡國密約，借外款購外械，殘殺同胞，視為固然。袁氏既死，繼起之軍閥，類皆爭權奪利，更無遠大志趣。自道、咸至今，將近百年，因執(zhí)政者私心自用，眼光不注射于國際，遂導全國人民瘁其精力，以出于內(nèi)爭之途。辛亥以還，內(nèi)爭尤烈，干戈擾攘，遍地荊棘，其間除辛亥推倒?jié)M清專制，民五鏟除袁氏帝制，及此次國民革命軍掃除全國障礙，不能不用兵外，其余戰(zhàn)爭，即躬親其役者，恐亦莫能明言其意義之所在，是不能不歸咎于前此用兵之后，未能將全體軍隊為之謀一遠大出路，反使各自為謀，以求生存，故帝國主義者得乘間抵隙，利用吾之弱點，使各軍互相仇殺，以便從中取利。十七年來，國內(nèi)戰(zhàn)禍，多出于此。今者軍事時期告終，正宜一洗前此內(nèi)戰(zhàn)之弊，是則非實現(xiàn)國防計劃不可。蓋國防計劃實現(xiàn)，則可于最短期間，將珠江、長江、黃河三大流域現(xiàn)駐軍隊，除留少數(shù)及憲兵維持首都及各地治安……其主力悉數(shù)移于邊境，統(tǒng)率于國防機關之下，餉糈盡由國庫支給，待遇不分彼此，則各軍就地籌款、自圖生存之現(xiàn)象，立可消滅，以后不至因利害沖突而演成內(nèi)戰(zhàn)。況軍隊既歸并于國防之用，官兵有以致力自奮，即遇國內(nèi)政局有變，為軍人者亦必不供個人之驅(qū)使，舍其生命名譽，以從事國內(nèi)戰(zhàn)爭，作殘民害國之舉?，F(xiàn)在軍閥已經(jīng)消滅，北伐已告成功，不應留置多兵于關內(nèi)。此為消除國內(nèi)戰(zhàn)爭計，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六。
嘗考社會治安之破壞，多因于盜匪之猖獗。當軍事未終結(jié)以前，各省匪風尚不如今日之盛者，其故雖非一端，然因軍事終結(jié)以后，各省縮編被裁之兵，無路謀生，饑寒交逼，鋌而走險，亦為其重大原因。今第一期裁兵已竣，尚有第二期、第三期裁兵計劃，不久即當實行，設不早事安插，恐所裁之兵愈多，盜匪之患將益甚……潛伏各地，為數(shù)頗多，一旦此等失業(yè)之丁壯，為其所勾引，以圖暴動，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故總理建國方略中，亦嘗論及裁兵之法，謂以移實邊荒為最善。又謂……新疆、蒙古，應于國家機關之下，佐以外國練達之士，及有軍事上組織之才能者，用系統(tǒng)的方法，專司其事，以特惠移民而普利全國。觀此遺訓，可見裁兵當移之實邊，而實邊自不能離開軍事組織，我政府若能于此時將國防積極籌劃，則現(xiàn)有國內(nèi)之兵，除老弱病傷外，亦不過百萬余人，以之擔任東北、西北、西南各處邊防，且于其所駐之地，同時施行兵農(nóng)或兵工政策，則練兵雖多，而無累于國庫，裁兵之后，亦無害于社會。此為保持社會治安計，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七。
各國講求國防，本屬消耗經(jīng)濟之事，不過以國家生存攸關，不得不然耳。若我國今日籌劃國防，則情況不免殊異。蓋因我國邊境地廣人稀，利源多未開發(fā)，前此因無內(nèi)地軍隊移駐保護，故各省人民即欲往邊境營生，亦不免趑趄不前，觀于歷年內(nèi)地人民在滿、蒙、藏各地謀生者，輒為外人或土人所戕殺，已可恍然于其故矣。假使有國防軍駐扎，為之保護，則誰不樂從，不數(shù)年間，邊疆荒蕪之地，均可化為墾殖之場，其所得者，固不止軍隊自給已也。又按總理建國方略，西北鐵路統(tǒng)系，實居于支配世界之重要位置，為國民第一需要之鐵路。查此鐵路統(tǒng)系，共分五線，總計長七千余里，一時雖不能概行建筑，但可擇其中于軍事上關系最切、經(jīng)濟上獲利最厚者，令此百數(shù)十萬之國防軍隊抽出若干時間，分段修筑，在政府只須籌相當材料及工程費用，工資悉可省除，亦為國家造產(chǎn)業(yè)，事之經(jīng)濟，孰過于此？此為殖邊造產(chǎn)計，請注意于西北國防者八。
或者不察，以為中國今日國庫支絀，其他建設事業(yè)，急待舉辦者尚多，況民國以來，西北各地未有國防，亦可相安，何必于此時汲汲為之，況為之恐亦未必即能達到抵抗外力之程度，打草驚蛇，不過誘起其急切謀我而已。此說亦未嘗無片面理，但其所見甚淺，謀國大計，當遠大而扼要，行政當先其所急，民族生存問題，自當首先顧慮及之。行兵工政策于邊地，實至要而最急者。設軍事上無妥善之處置，則因一事之敗，而牽動全局，諸般建設，均難為有效之進行。崇禧不才，敢不避瑣瀆以此為言者，實因見到國防計劃如能實現(xiàn)，則國內(nèi)各種重要問題，亦不難迎刃而解。鈞府若認此為不可稍緩之圖，則崇禧愚見，以為應先解決者尚有以下三事：
一、請中央速成立最高國防會議機關，將國防整個計劃，早日決定。例如國防對策，應以何國為目標，陸防海防區(qū)域應如何劃定，國防軍隊應如何編制、應需軍若干。凡此種種，均須國防會議早日議定，俾步驟不致錯亂。
二、國防交通應及早籌備?；I備陸防，尤以交通為首要，交通如不敏捷，則其余計劃無從入手。若以鐵路工程浩大，一時不能竣事，而國防之進行，又刻不容緩，則不如先辦長途航空、長途汽車路及設置無線電報，蓋因此三者均為交通及宣傳之重要工具，且需費較少，工程簡易，此為促成國防交通之一快捷方式。況將來由汽車路更敷設鐵軌，便可通行火車，則又事半功倍也。惟是交通事業(yè)，既有交通、鐵道兩部，論其職權，當然由交、鐵兩部負責辦理，其他機關自可不必過問，但為求速成及化兵為工起見，亦可指定某某路線，由國防機關指揮軍隊協(xié)同修筑，因彼既有國防專責，又能指揮士兵作工，自易速于觀成，如此則國防達到之地，即交通路線完成之處，是又一舉而兩善備焉。
三、國防經(jīng)費應使之獨立。以后政局無論如何變動，亦不使此項軍餉無著，俾國防軍隊?？沙挥趪鴥?nèi)政爭之外。國防軍費獨立，不僅可以充實國防本身，且可免去歷來軍隊因爭餉糈而參預內(nèi)戰(zhàn)之惡習。
以上數(shù)端，如能提前解決，則國防一事，方能實際進行。
崇禧自追隨吾黨諸領袖，服務于國民革命軍，于茲四載，以前凡關于國家大政，認為既有老成碩彥主持于上，故未嘗敢輕有主張，近因胡、譚、李、張、孫諸公以邊防垂詢，又值鈞府新建，舉國望治，用敢不揣谫陋，謹貢芻蕘，瀝陳上述理由八項，先決問題三項，以備采擇。抑崇禧尤有進者，方今我國外患日急，關東三省則日人侵略不已，時存得隴望蜀之心，西北各地，則英、俄爭相窺伺，近更加以濟南慘案，殉難烈士鮮血未干，異國軍旗，迄今尚飄揚境內(nèi)，我政府不于此時力圖國防，鼓舞一般軍人精神，使臥薪嘗膽，一致御外，而仍坐令百戰(zhàn)之健兒，長駐國內(nèi)繁華之區(qū)，恐閱時既久，委靡之習成，而奮斗之力衰，即令內(nèi)部無變亂發(fā)生，而患貧患弱，依然如故，宋明兩代開國之日，即伏危亡之機，即以其迷于此等大計也。崇禧愛黨愛國，不敢后人，瞻顧前途，益切隱憂，躊躇再四，用敢冒昧陳詞，是否有當，伏乞鈞裁。
◎ 附錄五【昆侖關戰(zhàn)役陣亡將士紀念塔】
一九四〇年昆侖關戰(zhàn)役陣亡將士紀念塔立石，父親題字描述戰(zhàn)役經(jīng)過：
昆侖關，位邕寧東北，在大明山中，扼邕寧赴湘黔之沖隘，長約數(shù)十里，形勢險要。宋狄武襄嘗因以破儂智高，而智高之失邕州，棄廣南，終窮蹙以死，自失關始。民國二十八年冬，倭寇既鎩羽長沙，各戰(zhàn)區(qū)猶膠著不得逞，乃潛師欽州，由龍門港登陸，掩襲邕寧。仗其鋒銳進踞昆侖要隘，欲以北搗湖湘，貫通粵漢，西略柳慶，威脅滇黔，兼堵塞我滇緬國際路，斷軍實來源，以屈我?guī)?，勢洶洶不可遏。邇時余方掌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桂林行營，承命布防。關不復即邕不復，邕不復寇不可□。倭寇侵邕兵力，初為第五師團及二十八師團，憑關據(jù)險，援寇復由粵蜂至。若寇援不斷，則關不易克。乃以第三十八集團軍所轄第五軍之榮譽一師、新編第二十二師、第二〇〇師，暨第一、第二兩補充團，配裝甲兵團攻關；第九十二師進九塘、拔八塘；第九十九軍進七塘外圍此關，及八塘堵寇奔竄；第六十六軍之一五九師，由永淳轉(zhuǎn)進高田協(xié)攻關；第十六集團軍遮寇邕欽聯(lián)絡線。部署既定，磨礪以須。初如虎蹲，卒如獅搏。計自十二月十八日起，無日不戰(zhàn)，無戰(zhàn)不烈?！酢酢醴彩當?shù)日而關復。當我軍之始攻關也，守寇負固死斗，飛機更番轟炸，側(cè)防火網(wǎng)伺隙掃射，沖鋒恒數(shù)十百次，終不迫近?？軓涂v毒氣，相持五晝夜不下。迨我合圍之勢已成，援寇阻絕,守寇唯仰飛機濟彈馕。我軍連捷，士氣大奮揚，乃一鼓聚殲之?？軅鑫迩в嗳耍涞谖鍘焾F旅團長中村正雄殪焉。關既復，寇謀以殺。未期月，邕寧果復。我將士奪關死者且萬余人，傷哉！初，將士忠骸叢瘞關側(cè)山巔，戎馬倉皇，僅封而不樹。越二年，杜軍長聿明始重建墓園、塔、坊，丐余表且銘之，銘曰：東夷猾夏，大邦為仇。繄維多士，克壯其猷。秉忠執(zhí)義，式曷兇虐。一往無前，神武綽綽。雄關巍峨，狂寇所資。是實我圉，莫惠我?guī)?。再接再厲，寇甲崩摧。關山無恙，壯士不歸。自古有死，死得其所。氣薄云天，血熱后土。英靈赫赫，芳草萋萋。千秋萬世，視此豐碑。
——白崇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