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電影學(xué)者趙荔紅選取世界上著名的八位導(dǎo)演:卓別林、塔可夫斯基、小津安二郎、伯格曼、布列松、侯麥、羅西里尼、希區(qū)柯克為評論對象,對八位導(dǎo)演的個人生活簡史和電影作品做了縱深的評述,既根基于對現(xiàn)實生活的透徹理解、扎實的文學(xué)藝術(shù)理論、電影史以及電影美學(xué)理論,同時具有作者本人的主觀判斷:作為一個散文作家,講究修辭,看待電影文本有其獨特的眼光和視角。有意思的是,本書之所以名為《七個半導(dǎo)演》,是因為作者只喜歡半個希區(qū)柯克。
趙荔紅,散文作家,電影評論家。著有散文隨筆集《宛如幻覺》《意思》《回聲與倒影》《最深刻的一文不名者》《世界心靈》《情未央》,電影評論集《幻聲空色》等。合作主編有《中國書寫:二十四節(jié)氣》《假如聽見喵喵叫》。曾獲紫金·江蘇文學(xué)期刊優(yōu)秀作品獎——《雨花》文學(xué)獎、林語堂散文獎等?,F(xiàn)居上海。
001 人性的,最人性的
——卓別林及其電影世界
055 無法解釋又千真萬確
——塔可夫斯基的電影
115 小津安二郎的十個關(guān)鍵詞
199 伯格曼的怕與愛
253 布列松是個例外
307 侯麥眼中的中產(chǎn)階級女子
343 那殺身體不能殺靈魂的
——評羅西里尼電影的一個視角
379 無人揭開的懸念
——希區(qū)柯克的電影手法
399 后 記
后記
看電影時,我對周遭一切閉目塞聽,忘記了憂愁,也不去想未來。
我“看”第一部電影,是被媽媽抱在懷里,在露天操場,大山深處。天地是最大的影院,上演人世間的悲喜劇,那么多的角色參與,我也在其中;投向屏幕的光柱,上達天宇,與星月輝映。
我一直記得,在南方小城,從黑暗影院出來,鮮艷日光下,有短暫的失明、眩暈,市聲喧嘩,恍如隔世。那種黑暗溫暖地包裹我,令人眷戀,久久沉溺。
“過去的真實畫面一閃而過?!北狙琶魅缡钦f。掐斷光柱,影像消失,記憶中斷,時間不再延續(xù),一切如夢似幻。而定格的畫面,又似乎將瞬間凝固成永恒。
在電影中,我穿越時空,經(jīng)歷重大事件,為情所感淚流滿面,我有千萬種身份,死過千萬次,又復(fù)活了千萬次。
什么是真?眼所見、耳所聞是真?我現(xiàn)實經(jīng)歷過的是真的呢,抑或屏幕上呈現(xiàn)的影像是真的?生活是真呢,抑或夢幻是真?有時,我更相信后者。
藝術(shù)門類中,唯有電影,靠“機械眼”這個中介完成;人與人、人與自然的交流,中間出現(xiàn)了非人的機器。這就注定了,電影甫一誕生即自帶缺陷,它最易被資本化、復(fù)制化、工業(yè)化,它的個人性最弱、社會性最強,在所有藝術(shù)門類中,電影,最具現(xiàn)代性。
電影自誕生起,商業(yè)電影就是主流,從默片到有聲,從二維到三維,科學(xué)技術(shù)左右著電影的發(fā)展。藝術(shù)電影始終是與之對抗的支流、小眾。藝術(shù)片導(dǎo)演努力在電影中維持其個人性、批判性,保持其獨特的敘述口吻。
站在影像與聲音的碎片堆里,藝術(shù)片導(dǎo)演熱熱火火當(dāng)起了泥瓦匠、陶藝師、雕刻家,他們打碎、重組,試圖在碎片的廢墟上,重造一座神殿。湛藍夜空中,那些偉大導(dǎo)演,星辰一般閃耀。我仰望、呼吸,尋找我熱愛的星星。
卓別林、塔可夫斯基、小津安二郎、伯格曼、布列松、侯麥、羅西里尼、希區(qū)柯克,念叨著這些我喜愛的名字,他們創(chuàng)造的影像世界在我腦海中閃回,他們的個人性、獨特風(fēng)格、敘述口吻也一一呈現(xiàn),選擇書寫他們,完全出于我的個人偏好。至于命名“七個半導(dǎo)演”,僅僅是一種修辭,令人困惑的“半個”,是指希區(qū)柯克,其影片的懸疑性、故事性吸引了我。
本雅明說的:“沒有一首詩是為讀者而寫,沒有一幅畫是為觀看者而畫,沒有一部交響樂是為聽眾演奏?!睕]有一部電影是為觀眾誕生的。唯其如此,每一個觀眾,都在重新創(chuàng)造一部電影。我的電影書寫,亦或是一種再造。
架設(shè)梯子的目的,是上到二樓,而非梯子。忘記我這本書里的知識、材料、背景、喋喋不休的解讀吧!請看電影去——假如這本書還有點意義,就請記住我對這些偉大導(dǎo)演及其電影傾注的熱愛、情感以及我的膜拜,用心去體貼,在看電影過程中,試圖跟從他們一起去探知關(guān)于世界、人性、真理的奧秘——雖然,連蘇格拉底也聲稱,他不過擁有“無知之知”。
在二十一世紀(jì),人類朝著進步道路一日千里頭也不回地狂奔著,斯芬克斯不再站在路邊等待俄狄浦斯,它張著技術(shù)翅膀快樂地翱翔于黑暗天空。我這粒微小的原子,深深恐懼于隨時被吞沒進黑暗宇宙,于是試圖在膠片中,在影像的黃昏里,重溫逝去的時光,那些偉大導(dǎo)演好似黑暗中閃耀的一點點星光,一束束微暗的火,我努力接近他們,接近光——
關(guān)于本書的編排,二點說明:
每篇文章后皆附有該導(dǎo)演的電影作品年表,由于全書電影作品原文涉及英語、法語、俄語、意大利語、日語,編輯為了體例統(tǒng)一,將原文刪除,只保留作品的中譯名。作品時間及中譯名以文章后所附的參考文獻為準(zhǔn),并參考通常流行,略有調(diào)整。
文章中的人物名字,編輯考慮文章閱讀的流暢性,刪除原文,只保留中譯名。除常用中譯名外,采用文章后參考文獻的中譯名,略有調(diào)整。
在電影書寫過程中,人情之溫,彌足珍貴:
是詩人劉春的邀約,推動我完成這本書,我要為自己的反復(fù)推遲完成而深致歉意,感謝劉春先生自始至終的寬諒與鼓勵,也感謝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的出版,編輯覃偉清仔細認(rèn)真的工作。收在其中的文字,曾先后刊發(fā)于《天涯》《花城》《世界文學(xué)》《中華文學(xué)選刊》《江南》等刊物,在此也對編發(fā)我的文章的雜志編輯,深表謝意。
最后,感謝我的先生洪濤,他縱容我通宵達旦看電影、面黃肌瘦寫作,容忍我喋喋不休與他討論電影主題與細節(jié),為我購買收集相關(guān)書籍材料。在我最近閱讀的《黑暗時代的人們》中,他在布萊希特這句話上畫了一道線:
“重要的是學(xué)會如何樸素地思考。樸素的思考,就是對重大問題的思考?!?p/>
趙荔紅
2022年1月
在一百多年的電影史中,誕生的導(dǎo)演多不勝數(shù),而卓別林、塔可夫斯基、小津安二郎、伯格曼、布列松、侯麥、羅西里尼、希區(qū)柯克是其中繞不開的八個名字。作者選擇這八大傳奇導(dǎo)演為評論對象,對于他們的個人生活簡史和電影作品做了縱深的評述,讀之可了解導(dǎo)演們的藝術(shù)人生,亦可獲得鑒賞品味經(jīng)典影片的指引。
人性的,最人性的
——卓別林及其電影世界(節(jié)選)
能夠引起人興趣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人。
——帕斯卡爾
一
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我在南方小城讀書,課余,最愛的是看電影。在一個封閉的黑暗空間,秘密地沉浸著、放縱著自己,與熒屏上的人同哭同笑、同喜同悲,跨越時空,經(jīng)歷不一樣的人生,或豐沛迷人,或跌宕起伏。從黑暗影院出來,站在陽光鮮艷的南方街市,人車流淌,喧聲撲面,有短暫的眩暈,恍如隔世。我的一個同班同學(xué),叫一平,她的父親是縣人民影劇院經(jīng)理,她的家,就在影劇院邊上。有了這個便利,只要放電影,我就去看,哪怕是逃課。我總是提早去,先待在一平的小房間,兩個女孩,一起縮在床上,絮絮說話——一平那時頭發(fā)細黃,穿小領(lǐng)子小碎花寬腰襯衫,小臉總掛著一縷憂傷,笑容在她薄薄的唇邊一閃而過。電影開始了,燈全暗下,厚厚門簾垂放下來,神奇的白色光柱,從一個方形空洞打出來,投射在白色幕布上。我和一平,貓一般鉆進影劇院——居然能找到空位,暗喜 ;更多時候,座無虛席,我倆就站在最末一排,或兩邊走道,直站到電影結(jié)束——那時,我的理想是當(dāng)影劇院的領(lǐng)位員,拿著手電筒掃來掃去,很是威嚴(yán),想看多少電影,就能看多少——因為一平父親,我們不必?fù)?dān)心會被領(lǐng)位員趕出去,滿可以放心大膽、美美地看完電影。若是一平不在,又恰好放映我很想看的電影(其實什么電影我都想看),便咬咬牙,買票進去。一張票1毛5分或2毛錢,要花去我當(dāng)月的大半零花錢,但買票看電影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啊哈,我終于占據(jù)了一個寬寬大大的座位,陷進去,窩在那兒,真希望自己從此長在那個位置上。
那時候看的電影,印象最深的,是查理·卓別林(Charlie Chaplin,1889—1977)的。后來認(rèn)識到,卓別林的電影的經(jīng)典性在于:年少時的喜歡是直接的感性的,有了一定的知識、閱歷、品鑒能力后,再去看,無論是熟悉的重復(fù),還是新奇的解讀,都令我一如既往發(fā)自內(nèi)心地歡喜。經(jīng)典電影好比一棵大樹,每年都能看它抽出新葉開出花朵,而樹還是那棵樹。
1936年,《摩登時代》上映后不久,各種評價聲音喧沸,卓別林不愿受干擾,索性“逃離”美國,出訪中國,結(jié)識了梅蘭芳、馬連良等藝術(shù)家。埃德加·斯諾回憶說,1936年他在延安給毛澤東講述《摩登時代》場景,毛澤東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1954年,日內(nèi)瓦會議期間,卓別林放映《城市之光》給周恩來看,次日周總理宴請他,兩人相談甚歡;卓別林也觀看了桑弧導(dǎo)演的《梁山伯與祝英臺》,大為贊賞。有了這些友好接觸做鋪墊,更因卓別林被認(rèn)為具有左翼傾向,他也就成為中國大陸最早引介的美國導(dǎo)演之一。須知,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之前,在中國大陸上演的譯制片,大多是蘇聯(lián)、東歐或朝鮮電影,美國影片,除了卓別林的,就只有希區(qū)柯克的。1977年,88歲的卓別林辭世。為了紀(jì)念他,中國大陸陸續(xù)譯制放映了一批卓別林的電影,我在南方小城觀看的,便是這一批譯制片,包括《尋子遇仙記》(1979年譯)、《摩登時代》(1978年譯)、《大獨裁者》(1979年譯)。
往后歲月中,我又陸續(xù)看了卓別林的大部分影片,包括早期的眾多喜劇短片,而幾部長片代表作,不知道看過多少遍。有人說他看了40遍《城市之光》,我是相信的。最近一次,我看的是《流浪漢先生》,是一部關(guān)于卓別林的紀(jì)錄片,有對卓別林的家訪場景,有卓別林從青年到晚年的珍貴的生活資料,有著名的影像片段。以前我最喜歡《城市之光》和《舞臺生涯》,覺得這兩部片子情感高尚、色調(diào)憂郁卻不失明朗向上的精神。對《摩登時代》的理解,隨年齡增長、認(rèn)知加深,則有很大的變化——此片被認(rèn)為具有左翼傾向,故最早被譯介到中國,但是,設(shè)若將此片僅僅定位為處理階級關(guān)系,描繪工人階級對資產(chǎn)階級剝削的反抗,顯然是不夠的。而《凡爾杜先生》,我最早看的時候,并不喜歡,就像這部影片首映后票房慘淡一樣,因為在此片中,觀眾熟悉的滑稽的小個子流浪漢不見了,主人公是一個殺人犯;很長一段時間里,我?guī)缀鯇⑦@部電影忽略了,認(rèn)為是卓別林的電影中最不重要的一部,直到年過半百,重看這部電影,才驚訝地體會到它的異乎尋常的深刻。
未經(jīng)世事之時,看卓別林的電影,只覺得好笑、滑稽,充滿歡樂。稍稍長大,再看,笑了也哭,感知溫暖,也體會到悲憫。每次看到同樣的細節(jié),比如《尋子遇仙記》中玻璃匠夏爾洛與兒子逃避警察那場戲,兒子皮球般滾到父親身邊,好似有根線牽著,父親拿腳踢開他卻如黏糖怎么也甩不掉,都要笑 ;看《城市之光》中盲女摸著流浪漢夏爾洛的手,“認(rèn)”出他,說“是你”,都要哭。卓別林及其電影世界,到底有怎樣的魅力,能讓不同年齡、不同文化層次的觀眾全都哈哈大笑,或抹著眼淚,反復(fù)看多少遍,也不厭倦?至今想來,技藝嫻熟至于無的狀態(tài),似乎還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如此柔軟,滿含對人、對世界的愛與深情,他是如此深刻地洞察世界、預(yù)知未來,如此深切地體會到人性之種種……
是的,正是卓別林的電影,讓年少的我,最早體會到愛、溫暖、憐憫,讓那個南方女孩知道快樂本源于悲傷,而悲傷都是為了尋求無盡歡樂;也正是卓別林的電影,讓年過半百的我,漸漸衰老的我,體會到愛人與被愛,體會到更多的孤寂、四處彌漫著的不安與恐懼……在我寫下這些文字時,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戴圓禮帽的小個子男人,羞澀地笑著,女性化,神經(jīng)質(zhì),似乎超越了時間,又似乎定格在某個時間點;他揚著眉毛,瞪著圓眼睛,好似《舞臺生涯》中,臨終的卡爾維羅,大睜著眼睛,望向觀眾席,那雙眼睛,充滿如此多的渴望與新奇,如此深情,如此孤寂,如此驚懼……
二
卓別林的電影具有怎樣的魅力,能夠讓人反復(fù)觀看而不厭倦?一些橋段、噱頭,哪怕看過許多次,哪怕失去了噱頭本身的新奇感,觀眾一樣會喜滋滋地等待與那些噱頭的重逢,在同樣的橋段,爆發(fā)出同樣的哈哈大笑,就好像一個戲曲票友,一聽臺上唱到熟悉的段落,就會打著節(jié)拍搖頭晃腦跟著哼唱。換句話說,卓別林使了一些“巫術(shù)”(電影語言),激起觀眾的共鳴,產(chǎn)生一種“回聲”效果。那么,他到底運用了哪些技藝或電影語言,又何以能在觀眾心中產(chǎn)生“回聲”效果呢?
1. 自然而然
卓別林在拍攝電影之前,早已是個技藝嫻熟的喜劇演員。他5歲代母登臺演唱,八九歲參加“蘭開夏八童子”劇團巡演,12歲到24歲間是一些戲劇團的簽約演員,且已小有名氣。與其說他具有表演天賦,毋寧說是多年的舞臺經(jīng)驗令其技藝臻于完善。卓別林的逗笑,是自然而然完成的,不帶技藝痕跡。譬如在《馬戲團》里,夏爾洛是一個搬道具的勤雜工,一個跑龍?zhí)住⒘粲貌炜吹膶嵙?xí)演員,他很認(rèn)真地搬道具,卻由于笨拙,自然而然就將一切搞糟了 ;但他依舊很認(rèn)真地完成一系列糟糕動作,越認(rèn)真越糟糕,他真誠地笨手笨腳,真誠地驚慌失措,動作變得滑稽、可笑、夸張。臺下觀眾哈哈大笑,夏爾洛兀自真誠地很委屈很無辜……
《馬戲團》中笨拙的勤雜工夏爾洛其實是該團臺柱。卓別林借此劇批評戲劇舞臺上的一些流行套路,不過是些程式化的搞笑。他認(rèn)為,好的喜劇演員不必遵循僵硬教條,應(yīng)該松弛,即興發(fā)揮,靠想象力取勝。一旦想象力衰竭,就無法達到喜劇效果。卓別林一生最恐懼的,就是無法逗笑觀眾?!冻鞘兄狻飞嫌硶r,他躲在觀眾席,惶惶不安,“終于出現(xiàn)了第一個鏡頭。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兒了。那是一個塑像紀(jì)念碑揭幕典禮的滑稽鏡頭,這個鏡頭引得觀眾們發(fā)出了笑聲,而且笑聲越來越高,最后變成哄堂大笑。聽到電影院回蕩著的笑聲,我的一切疑慮和恐懼都開始煙消云散。在接連放映了三本(一本約15分鐘放映時間,三本就是45分鐘)的過程中,觀眾們的笑聲一直沒有間斷過。我想哭,又忍住不跟著觀眾一起笑,我知道自己抓住了觀眾的心”(《卓別林自傳》)?!段枧_生涯》中的卡爾維羅,一生都獻給舞臺,一旦無法逗笑觀眾,生命也就終結(jié)了。
卓別林的逗笑,滑稽而荒誕,卻是符合生活邏輯的,他的想象力是扎根在生活土壤中的,脫離生活的搞笑就是他所反對的僵硬的套路與程式,不能感動自己,又如何能感動觀眾?觀眾沒有能力說出的生活體驗,卓別林以夸張、荒誕的方式再現(xiàn)出來,明明他是在演戲,卻是那么自然而然,讓人感覺那不是戲,那就是生活。卓別林不過是個生活的細心觀察者,只將生活細節(jié)放大,自有其滑稽可笑之處。觀眾哈哈大笑之余,重新觸摸到生活本身,情感油然而起,會心而笑,這就達到了“回聲”效果。而卓別林對生活之荒誕滑稽的描述,對人物行為的嘲笑,又往往是溫暖的、善意的、節(jié)制的,有時還是悲傷的。
2. 機械的慣性與重復(fù)的可笑
一個常見動作,保持機械的慣性,就會產(chǎn)生荒誕可笑的效果?!赌Φ菚r代》中,工人夏爾洛,長年累月只做一個動作:在流水線上拿扳手?jǐn)Q螺絲,這個動作,似乎已融進身體,成為下意識的慣性,哪怕機器停止;午飯時分,夏爾洛端湯盆的手無法克制地做擰螺絲動作,一抖一抖,湯全部抖掉了。夏爾洛發(fā)瘋了,看到紐扣、螺帽,一切圓形之物,都要拿扳手去擰一下。擰螺絲動作,卓別林令其保持機械的慣性,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機器大工廠里的工人是如何變成一個機器零件。后來,夏爾洛出獄,成為餐廳侍者,收拾餐椅,將靠背椅反過來背到背部,他埋頭機械地重復(fù)這個日常動作,椅子腿竟將他整個人圍裹住,好似一個刺猬,這就很滑稽可笑了?!恶R戲團》中,警察與夏爾洛繞圈追逐,警察慣性地追著追著,竟越過夏爾洛,跑到他前面去了……繼續(xù)跑,此時,慣性地奔跑成了目的,而忘記了原本追逐是目的……周星馳的《功夫》,也運用了這種慣性追逐的笑料,楊過、小龍女一騎絕塵,去追斧頭幫的汽車,他們越過汽車,繼續(xù)追下去……這是向卓別林致敬的橋段。
另外是不斷重復(fù)一個動作,令其滑稽可笑起來?!冻鞘兄狻分械娜瓝糍悾€子夏爾洛為了躲避強壯對手,幾場比賽中,他有時躲在裁判后,有時跑到裁判前,有時又跟在對手后面,跳來跳去,不斷重復(fù)的動作,令人捧腹;當(dāng)重復(fù)產(chǎn)生的喜劇效果行將消失之前,略略改變一下動作,重復(fù)來過,會激起新的高潮,笑聲也就一浪接一浪地持續(xù)下去。《摩登時代》中,侍者送烤鴨給顧客,卻被擁擠的跳舞的人阻擋,幾次三番送不過去,隨著舞曲,重復(fù)了幾遍,每一遍略有變化,逗笑的高潮是,侍者千辛萬苦終于端著盤子走到顧客桌前,烤鴨卻不翼而飛——原來掛在枝形吊燈上了……拍電影前,卓別林在卡爾諾劇團,扮演以失敗的行動為笑料的滑稽演員,重復(fù)失敗的動作,滑稽可笑,讓觀眾捧腹,又能激發(fā)共鳴與同情。
動作原本是從生活中來,正因為是司空見慣的動作,每個人都會碰到,卻往往忽略,卓別林通過機械的慣性,或有變化的重復(fù),使動作夸張、變形,產(chǎn)生奇特的喜劇效果,觀眾哈哈大笑是驚訝、新奇,更多的是會心與共鳴,這就是“回聲”效果。假如某個動作并非生活中熟知的,或是憑空構(gòu)想的,觀眾沒有會心之感,也就產(chǎn)生不了“回聲”效果。據(jù)說有一次幾個朋友一起觀看希區(qū)柯克的電影,別人是被懸疑吸引,只有卓別林,感覺滑稽可笑,居然笑到從座位摔到地上,他的視角總是新奇,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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