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之書》是埃德蒙?雅貝斯的一部散文隨筆集，也是“埃德蒙?雅貝斯文集”的最后一部。全書共三卷。第一卷《順其自然》、第二卷《對既言之言的雙重依賴》分別出版于1975年和1984年，收錄了他在創(chuàng)作“問題之書系列”期間的札記、演講、與雅克?德里達(dá)和加布里埃爾?布努爾就創(chuàng)作《問題之書》的通信，以及回憶或評論若干位當(dāng)代詩人、作家和哲學(xué)家（如保羅?策蘭、馬克斯?雅各布、莫里斯?布朗肖、埃馬紐埃爾?列維納斯、羅歇?卡尤瓦、皮埃爾?保羅?帕索里尼、米歇爾?萊利斯和路易-勒內(nèi)?德?弗萊等）的文章。第三卷《構(gòu)筑于每日每時》出版于雅貝斯逝世后的1997年，收錄了他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思考以及回憶或評論若干位詩人、作家、出版家和政治家（如但丁、米歇爾?德?塞爾托、居伊?萊維?馬諾、雅克?杜賓、讓?格勒尼埃、路易吉?諾諾和納爾遜?曼德拉等）的作品。

作者:埃德蒙?雅貝斯（Edmond Jabès，1912—1991），法國著名詩人、作家、哲學(xué)家和宗教思想家，猶太人?！岸?zhàn)”后法國最著名的文學(xué)人物之一，對德里達(dá)、布朗肖、布努爾等法國思想家產(chǎn)生過深刻影響。生于埃及，熟諳法語。1956 年蘇伊士運河危機爆發(fā)后被迫離開埃及流亡巴黎，1967 年加入法國國籍。同年成為蒙特利爾世界博覽會上展示其作品的四位法語作家之一（另三位是薩特、加繆和列維－斯特勞斯）。1987年獲法國國家詩歌大獎等。

譯者:劉楠祺，1955年生于北京。1982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西語系法語專業(yè)。譯著有波德萊爾《惡之花》和《巴黎的憂郁》，耶麥《春花的葬禮》，埃德蒙?雅貝斯《問題之書》《相似之書》《界限之書》《腋下夾著一本袖珍書的異鄉(xiāng)人》《我構(gòu)筑我的家園》等。獲2020春風(fēng)悅讀榜金翻譯家獎。

第一卷　順其自然

無日期且無法確定日期的紙頁　009

一、命名權(quán)　010

二、頁腳　011

三、閱讀　013

第一步　023

既近且遠(yuǎn)　029

石頭的永恒　033

之后的時刻　043

致雅克?德里達(dá)的信：論書之問題　047

翅膀與束縛　061

論恐懼　067

論恐懼之二和之三　069

札記　070

補充札記　073

論文本的恢復(fù)與保存　075

游戲的狀態(tài)　077

絕對者　099

草語　129

絕對的死亡　133

第二卷　對既言之言的雙重依賴

前面的話　147

賭注　148

既近且遠(yuǎn)之二　149

那個點　153

白晝的皺紋　155

哪一個　157

空白的卡片　160

論舒適的依據(jù)：從黑夜部分說起　162

橢圓　167

場景?開放　172

愿他長眠于“因此”　173

移動中的書寫　176

一九七七　177

詞語的發(fā)明　179

墻　183

回憶保羅?策蘭　189

詞語的記憶　190

心懷奧秘的人　197

皺紋的歲月　203

確鑿無誤的法令　206

蹤跡唯存荒漠中　209

在法國猶太教基金會的演講（節(jié)錄）　221

在皮埃爾?保羅?帕索里尼紀(jì)念日的演講（節(jié)錄）　229

書的話語　231

裸劍　237

絕對者之二　242

論路易-勒內(nèi)?德?弗萊，或問題的不安　245

在雅埃爾的邊緣　253

告辭　255

第三卷　構(gòu)筑于每日每時

但丁的地獄　261

終極之惡　273

革命　275

黑，狀如饑餓　277

與納爾遜?曼德拉同在　281

結(jié)束語　287

論詩……　293

沉默的聲音　303

真正的可讀性　309

雅克?杜賓　312

夢　316

路易吉?諾諾　318

讀者眼中的報紙　322

向……作答?對……負(fù)責(zé)　324

譯后記　326

無

《邊緣之書》是埃德蒙?雅貝斯的一部重磅力作，系“埃德蒙?雅貝斯文集”最后一部。書中收錄了創(chuàng)作“問題之書系列”的札記、演講、對詩歌創(chuàng)作思考，以及回憶或評論當(dāng)代詩人、作家和哲學(xué)家的文章。文筆洋溢著濃郁的詩意，閃耀著一個哲學(xué)家的深邃思考。

雅貝斯運用片段暗示總體的方法以及馬賽克式的詩歌技巧，對20世紀(jì)的詩人和作家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其對后現(xiàn)代圖景的影響同樣改變了后現(xiàn)代哲學(xué)的發(fā)展軌跡。

已經(jīng)出版的“埃德蒙?雅貝斯文集”《問題之書》《相似之書》《界限之書》《腋下夾著一本袖珍書的異鄉(xiāng)人》《我構(gòu)筑我的家園》反響熱烈，譯者劉楠祺先生獲2020春風(fēng)悅讀榜金翻譯家獎、2021傅雷翻譯出版獎提名和第三屆金青藤國際詩歌獎?詩歌翻譯獎。

第一卷　

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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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xiàn)給莫里斯?納多

“在書中，瀕死是否意味著對所有其他人而言都變得不可見，唯有自己可以辨別？”

——《亞埃里》

“在書中，書寫是否意味著對所有其他人而言都變得可讀，唯有自己無法辨讀？”

“……因此，瀕死是看見不可見之物的一種方式……”

——莫里斯?布朗肖

《論耐心》（Discours sur la patience）

原載《新社交》（Le Nouveau Commerce）

1975年春季號

若我之自由不在書中，會在何處？

若我之書非我之自由，會是什么？

真理只能是暴力的。溫和之真理不存在。

所有暴力都存于白晝。

死亡，白晝之盡頭，亦為暴力之盡頭。

對我們而言，非自愿的事始終是不可避免

的事。

明天永遠(yuǎn)敞向明天。真理永遠(yuǎn)敞向真理。白晝永遠(yuǎn)敞向白晝。黑夜永遠(yuǎn)敞向黑夜。暴力永遠(yuǎn)敞向無休止的暴力。

以書之暴力掉過頭來對抗書：一場無情的纏斗。

寫作，或許就意味著以文字出征這場纏斗的各個不可預(yù)測的階段，在這場纏斗中，造物主作為不動聲色預(yù)留起來的進(jìn)攻性武器，是各家心照不宣的籌碼。

無日期且無法確定日期的紙頁

死亡的影子是空白的。

一、命名權(quán)

作家的時間是符號之生命的功能，是由書之功能駕馭的某種呼或吸的功能——可以說，它是由字詞自身之時間在時間內(nèi)維系的某種時間之缺席的功能。因此，相對于我們自身可計量的時間而言，它是一種不可計量之時間的功能。

親愛的加布里埃爾?布努爾 ，正是在這另一個時間中，在這一時間的邊緣，我再次找到了您。您曾屬意無限。您的雙足曾承載您奔向無限，又在某晚棄您于無限，如今，唯有無限才有為您命名的權(quán)利。

二、頁腳

（我的朋友們了解我過著怎樣一種與世隔絕的生活，這并非說我過度推崇孤獨，而是說寫作總是使有志于此的人離群索居，并將他緊緊拴在了希冀獲得拯救之地。）

“死亡意味著閱讀?！?p/>

——《雅埃爾》

“唯有讀者真實?！?

——《我構(gòu)筑我的家園》

他說：“多少次，在沉淪之際，我自以為已經(jīng)得救。”

三、閱讀

作家唯有通過自己的書寫——也即是說，通過閱讀自身——方能擺脫書寫。寫作的目的仿佛是將已寫就的內(nèi)容當(dāng)作一塊跳板，開始閱讀未來的寫作。

而且，已寫就的內(nèi)容只有邊寫邊讀，才能在閱讀中不斷修訂。

書因允許自身被閱讀而寫就，就像寫就后總要被閱讀一樣。

書面語引發(fā)閱讀，它自始即有別于口語。書面語取代口語，絕非為了固化自身或更好地表達(dá)，恰恰相反，是為了使其各部分在意義的不同階段和不同層次呈現(xiàn)給閱讀時享受詞語的沖擊。

正是視覺而非聽覺啟動了真正的追問，對成千上萬沉睡于字母中的問題的追問。

閱讀是符號的主人，但閱讀不是生于符號并死于符號么？目光不也是生于符號并瘞埋于符號中么？

他說過：“一本糟糕的書或許只是一本其作者并未參透的書?！?p/>

（……因為書一旦以清晰的文理寫就，勢不可當(dāng)?shù)淖衷~一旦解除了禁忌——書便得以與書相捍格，即其本身遽然返回“未完成”的狀態(tài)——字詞與字詞分離，以便在被賦予了意義的位置上受死，所余唯有那些受到恐嚇的蹤跡、話語的萌芽。因為所有該領(lǐng)悟的，必在其掙脫約束、漸次發(fā)力并與一張矛盾百出的關(guān)系網(wǎng)纏斗之際才得以領(lǐng)悟，如果說諸多矛盾關(guān)系將詞語還原為其作為符號、意象、聲音的功能，還原為其作為符號中的符號、意象中的意象、聲音中的聲音的功能，它們亦同時使其從意義的壓迫之軛——全體性的暴政——里逃出生天。就像詞語為了避免成為一切之虛無，必須首先成為虛無之一切一樣。）

*

書，便是那種孰不可忍的全體性。我在雕琢面的背景下書寫。

書寫要將我們置入詞語，為的是讓我們成為其情節(jié)的一部分。此后便再也沒有人能幫得了我們。

造物主，深淵的反叛之名。

對人，對物，一個可接受之名。對不可見者，一個不可妄呼之名。

（不可見者之可見！

將造物主當(dāng)作中性的典范，

日益衰落的現(xiàn)實，風(fēng)光無限的非現(xiàn)實。）

*

贊同或反對某部特定的作品從來都使人疑竇叢生。我們對在某部作品中發(fā)現(xiàn)的東西或褒或貶。也就是說，我們從中有所斬獲，并使之成為我們內(nèi)心的一部分。每位讀者都擁有此種無限的自由。但書歷來不獨屬一人。書只是貌似臣服于那個讀者。如果被所有可能的作品俘獲，到頭來就可以不淪為任何作品的犧牲品。

（“在哪兒能找到辨別作品優(yōu)劣的標(biāo)準(zhǔn)呢？沒有標(biāo)準(zhǔn)，只有一讀再讀；——沒有標(biāo)準(zhǔn)，只有習(xí)慣成自然。這個習(xí)慣可以幫助我們在作品中找到絡(luò)合其深邃起源和某種持久的、活躍的在場之陳述的確證?！保?p/>

——加布里埃爾?布努爾

《教堂廣場前的跳房子游戲?序》

（Marelles sur le Parvis）

從某種意義上講，文學(xué)史無非是一部可憐巴巴的復(fù)仇史。有時，書由一些人的熱情所承載，戰(zhàn)勝了某些地方顯現(xiàn)出的對自己的無知或公然的敵意；有時，讀者轉(zhuǎn)向了晚近的新作品，這種轉(zhuǎn)向抹去了一度過于沉重的往昔。

時間如此流逝，閱讀，書寫；重讀，重寫。

某一天，作者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其作品所引發(fā)的評論當(dāng)中。他突然發(fā)現(xiàn)，無論他身在何處，藏匿何方，他都處于聚焦其身的無數(shù)聚光燈的擺布之下。這些聚光燈無情地追溯著他的榮衰歷程。

這些，我無意在本書中點評。

*

中性，隨著它從未知到更為稔熟那漫長而頻繁的偏轉(zhuǎn)，我們怎能無視它希冀審慎棲身一旁的意愿？它完全有理由擔(dān)心自己被過早地變成現(xiàn)實

之鑰。

星辰對空間表現(xiàn)出的冷漠，與黑夜應(yīng)允其閃爍時表現(xiàn)出的冷漠類似。

這種由無限贍養(yǎng)的相互間的冷漠，無論在否定抑或肯定的形式中，皆為中性之疏遠(yuǎn)造成的距離。

作為一切距離之冷漠的造物主，便是中性的盲目之傲慢。

唯獨中性，高于最高，低于最低。

游移不定的意見不叫中性。

朦朧的光意味著非存在。

哦，那掛在太空堅固之環(huán)上的鑰匙，有著未知的齒模、無限的鑰匙槽……

非存在中的某種存在有如一把利刃。

中性在切割。

場域的中性：空氣、紙張、大理石。

字母、音節(jié)、字詞最終都會將它們在某種程度上曾試圖占據(jù)的空間讓予中性。

將所有場域之場域的造物主當(dāng)作過度之中性。

符號鑲嵌于中性之上。它因而成為中性的符號，一如沙粒是無限的爍閃。

真實之非真實有時是中性濫用的真實。

鑰匙之于書：中性之于真實的光。

書中翻動的每一頁都是一扇在我們身后緊閉的門，一扇已忘卻其名的門。

中性是名字的極端之膽量，是其自身洋溢的自由。

書之鑰即名之鑰。

束縛我們之物通過讓我們擺脫束縛而起作用：對中性的某種渴望。

誰將言說一顆沙粒的灼熱或其夜間的寒涼？這是中性每天的溫度范圍。

在祁寒的中心寒冷，在火焰的眼前燃燒，中性于分分秒秒中幸存。

前往中性，觸摸中心，標(biāo)記邊界點。

中心：上千處場域 。

虛無與一切是中性的兩極。

“對游牧者而言，空間會排除自身。它變?yōu)榱銏鲇?，其不可區(qū)分的各個部分毫無意義地聯(lián)結(jié)在一起?！?p/>

——加布里埃爾?布努爾

《埃?雅或以書療疾》

（E. J. ou la guérison par le livre）

原載《新文學(xué)》（Lettres Nouvelles）

1966年7—9月號

中性：零方式，被同一個標(biāo)記宣布無效。

——荒漠中沒有路，但會不時偶現(xiàn)一個碎裂的腳印。

從夜到夜，土、水和火言說著神圣的中性。

“以無解做出解釋?！?p/>

——加布里埃爾?布努爾

《教堂廣場前的跳房子游戲?序》

“……荒漠排斥家園，為人類本質(zhì)上的漂泊敞開了一個無限的他處。在此，任何‘在此’都沒有意義。而當(dāng)這個零中心響起人類的聲音時，在場和缺席之間便會發(fā)生一場惡仗，它們在每個詞語的核心交戰(zhàn)，且從來都以缺席的獲勝而告結(jié)束。”

——加布里埃爾?布努爾

《埃?雅：家園與書》

（E.J. la demeure et le livre）

原載《法蘭西信使》（Mercure de France）

1965年1月號

（能被言說之物在將來不被言說之物中被言說，因為一切正被言說。

如果是加密文本，請從零開始破譯。

在否定之肯定和肯定之否定的永恒魅惑中，中性的時間入場。

密碼數(shù)字的中性證實了文本的文字性。）

*

缺席：中性執(zhí)著的天空。

對中性而言，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留存在其邊界的正是不可能：天際之線。

非思想留下了一扇封閉的門，通道壅塞。詭異之死。

思想無耐心。非思想——那規(guī)避思想甚或是思想之問題的東西——或許就是虛空之邊緣的一種無限的、被動的耐心。

那不具人格之重量的，便是宇宙……

中性的重量。粉碎最后之世界的重量。

死去，意味著具有中性的能力，現(xiàn)在它變得輕盈。

期待了幾個世紀(jì)的中性之墻，如許狂熱或謙恭的額頭碰到它，血流遍地。

從意義到無意義，從生命到死亡，從河流到大海，寬廣的莫過于一條條鋪滿流沙的中性干線。

“非思想，”他說，“是——誰知道呢？——思想中再也不會存在的東西，或毋寧說，它只作為酵母存在：一種難以想象的先于前思想之前的思想?！?p/>

思想會如回歸起源那樣回歸非思想么？若如此，便不存在可思考的起源。因此，造物主會無限期地迷失于造物主。

越接近元氣越好：中性在此。

從今往后，我們將把中性稱為從零開始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