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大宋王朝的重重危機,新即位的年輕皇帝宋神宗打算革除弊政,重振國威。他需要一場革新,更需要一個幫手。才華橫溢的王安石登上了變法舞臺,他網(wǎng)羅改革派人才,成立推動變法的相關(guān)機構(gòu),一系列新法迅速展開。不料改革愿望雖好,執(zhí)行起來卻弊端不斷。反對派群起而攻,王安石兩度罷相,堅決要求守護祖宗家法的司馬光執(zhí)政,盡廢新法。理智的蘇東坡新舊兩邊都不討好,幾乎因“烏臺詩案”而喪命。一群聰明正直的政治家,最終卻讓變法淪為一場拉鋸混戰(zhàn),大宋王朝的命運也因此被改變。
吳鉤,宋史研究者,暢銷歷史作家。多年來致力于研究宋朝文明,主張“重新發(fā)現(xiàn)宋朝”“重新闡釋傳統(tǒng)”,講好中國故事。著有多部宋代文明的論著,如《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CCTV“ 2018年度中國好書”)《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儒家網(wǎng)2019年度十大好書)《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宋潮:變革中的大宋文明》《宋仁宗:共治時代》等作品,備受讀者好評。
序章 半生漫仕壯心在
第一章 少年天子坐建章
第二章 還朝看拜富民侯
第三章 國柄今歸王安石
第四章 風起于“青苗”之末
第五章 紛紛爭執(zhí)成何事
第六章 欲畢其功于一“役”
第七章 規(guī)模新處見新功
第八章 山鳥無端勸我歸
第九章 官營市易以利趨
第十章 難弭朝端謗篋書
第十一章 熙豐之際多詔獄
第十二章 欲繪清明上河圖
第十三章 忽忽光陰況晚年
終章 元祐諫紙今最重
結(jié)語 以大歷史的視角看王安石變法
導(dǎo) 言 我為什么要寫宋神宗與王安石
在撰寫《宋仁宗:共治時代》的時候,我便定下了下一部宋人傳記的主角—宋神宗與王安石。
按規(guī)劃,我準備給四位北宋君主—宋太祖、宋仁宗、宋神宗與宋徽宗—立傳,通過對這四朝君主活動的梳理,將整個北宋史串聯(lián)并完整呈現(xiàn)出來。其中,《宋仁宗:共治時代》已于2020 年仁宗皇帝誕辰1010 周年之際,由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
之所以選擇先寫宋仁宗,是因為在宋朝諸帝中,仁宗是我最贊賞的一位;而在歷代王朝中,仁宗朝“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體制也是最開明、最接近現(xiàn)代價值觀的政制,值得我們好好講述。
之所以繼《宋仁宗:共治時代》之后為宋神宗與王安石立傳,是因為在宋朝士大夫群體中,王安石是我最崇敬的一位,神宗也是我欣賞的宋代君主之一;而始于神宗朝熙寧年間的王安石變法,更是中國歷史上最激動人心的高光時刻之一。
我們可以將古代士大夫分成三個類型:文人型、學(xué)者型、事功型。若能在其中一個領(lǐng)域取得杰出成就,便已經(jīng)是青史留名的文學(xué)家,或?qū)W問家,或政治家(軍事家、教育家等)。大致來說,蘇軾是一流的詩人、文學(xué)家,但學(xué)術(shù)、事功略遜;司馬光是一流的學(xué)問家,但在文學(xué)、事功方面則談不上有什么成就;王韶是一流的軍事家,但文學(xué)與學(xué)術(shù)方面并不出色。
那王安石呢?他一身而兼三型:既是一流的文學(xué)家,又是一流的學(xué)問家,更是一流的政治家。如此人物,數(shù)百年方得一見。王安石曾稱贊蘇軾:“不知更幾百年,方有如此人物!”其實這句話也可以用來形容他自己。
寫此導(dǎo)言時,恰好讀到《王安石年譜長編》的作者劉成國教授在訪談中引用清代學(xué)者陸心源評說王安石的一段話:“三代以下,有經(jīng)濟之學(xué),有經(jīng)術(shù)之學(xué),有文章之學(xué),得其一皆可以為儒?!詽h至宋,千有余年,以合經(jīng)濟、經(jīng)術(shù)、文章而一之者,代不數(shù)人,荊國王文公一焉。”這才發(fā)覺自己對王荊公的評價原來與陸心源所見略同,不由得有些得意。
不過,本書關(guān)注的重點,并不是王安石的學(xué)術(shù)(經(jīng)術(shù)之學(xué))與文學(xué)(文章之學(xué)),而是陸心源所說的“經(jīng)濟之學(xué)”,亦即王安石作為北宋神宗朝執(zhí)政大臣的事功,簡而言之,就是王安石變法。
一些朋友可能會覺得奇怪:仁宗時代的“嘉祐之治”與神宗時代的“熙豐變法”是相互悖反的,你怎么會同時推崇宋仁宗與王安石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從某個角度來看,仁宗之政與神宗之法確實是相反的。仁宗傾向于無為而治,神宗則欲大有為。“嘉祐之治”也是作為一個反對“熙豐變法”的旗號在元祐年間被保守派士大夫樹立起來的。“嘉祐”與“熙豐”分別代表了宋朝士大夫兩種不同的施政主張、方針、路線。宋人在議政時,也常以“嘉祐”“熙豐”指代兩個派系的不同政見,比如南宋人劉實甫將“熙豐之急政”與“嘉祐之緩勢”對舉。
但我并不認為在稱贊仁宗之政的時候,就不可以贊成神宗時代的王安石變法。在我看來,仁宗之政代表了古典時代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典范,而王安石變法則是中國歷史上國家主動開啟近代化的一次偉大嘗試,盡管神宗與王安石主觀上不可能有“近代化”的概念,但在客觀上,變法與近代化轉(zhuǎn)型的歷史方向是暗合的。
因此,我們完全可以從不同的歷史維度同時對仁宗之政和王安石變法給予正面評價,正如十三世紀英國金雀花王朝的約翰王簽下《大憲章》,意味著理論上王權(quán)受到限制;而在十六世紀的都鐸王朝,早期資本主義興起,卻是王權(quán)擴張的一個過程,今天的自由主義者也是從不同的維度正面評價英國的這兩個歷史時刻,而完全不覺它們背后的悖反。
本書的主旨,不僅是想敘述宋神宗與王安石的一生,以及君相相得的關(guān)系,更想著重描述王安石變法的完整過程,再現(xiàn)這個重要的歷史時刻。
自宋朝以降,關(guān)于王安石變法的著述可謂汗牛充棟,市面上可以見到的王安石傳記也有好幾種。為了避免與前人的敘事角度重復(fù),我翻看了幾乎所有能買到的與王安石變法相關(guān)的論著與傳記,包括梁啟超的《王安石傳》、柯昌頤的《生前事與身后名:王安石評傳》、漆俠的《王安石變法》、鄧廣銘的《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張祥浩與魏福明合著的《王安石評傳》、李金水的《王安石經(jīng)濟變法研究》、李華瑞的《王安石變法研究史》、葉坦的《大變法:宋神宗與十一世紀的改革運動》、康震的《康震講王安石》、易中天的《易中天中華史:王安石變法》、仲偉民的《宋神宗》、趙冬梅的《大宋之變,1063—1086》、林語堂的《蘇東坡傳》,等等。
翻看下來,不難發(fā)現(xiàn),今人對王安石變法的敘事與評論基本上都是采用鳥瞰式的視角,以粗線條勾勒變法的大體經(jīng)過與新法的大致內(nèi)容,然后對變法作出或臧或否、或褒或貶的評價,這些臧否、褒貶的評價又多半是由作者的意識形態(tài)預(yù)先決定的,并不是基于史實總結(jié)出來的。
而閱讀關(guān)于王安石變法的史料,我們卻會發(fā)現(xiàn),變法的具體過程與細節(jié),神宗與王安石的關(guān)系和互動,圍繞變法展開的新舊黨的沖突、論辯和爭斗,可要比今人的鳥瞰式粗線條敘事生動得多,甚至比虛構(gòu)的歷史小說還精彩。為什么寫王安石變法史的人不肯好好講故事、擺事實,而急于發(fā)表意見呢?就好比,本來是劇情片的劇本,卻被導(dǎo)演拍成了政論片。
我決定采取一種與他們完全不同的敘事角度來講述宋神宗時代與王安石變法。這個角度其實也不新鮮,只不過是回到歷史現(xiàn)場,回到故事本身,回到史學(xué)傳統(tǒng)的敘事方式,如同李燾的《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一樣忠實地記錄史實,不急于做總結(jié)陳詞。
李燾的立場明顯偏向司馬光與保守派,對王安石及其變法極不以為然,但“長編”的體例決定了《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的編撰特點是寧繁毋簡、事無巨細、有聞必錄、述而不作,因此史料價值遠高于司馬光的《資治通鑒》與清代畢沅的《續(xù)資治通鑒》。
通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提供的基本史實,再參考其他史料,我們可以大致還原出王安石變法中波瀾壯闊的場景、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性格各異的角色。由于史實本身已具備足夠的魅力,我有意大段引用史料中的人物對話,雖然是文言文,但比較曉白,閱讀起來并無妨礙。我寫文章,習慣見縫插針地引用文言文,這是有意為之,因為我認為中國最有價值的文化遺產(chǎn)是用文言文記錄的,我希望今天的讀者能夠養(yǎng)成無障礙閱讀文言文的能力。
本書的重點是講述宋神宗時代與王安石變法,對最重要的三項新法—青苗法、募役法與市易法,將辟出專章講述。由于神宗即位之前,王安石已經(jīng)登上歷史舞臺,他的青年時代是在仁宗朝度過的;又,神宗駕崩、哲宗繼位之后,王安石尚在人世,因此,本書在序章快速交代王安石在仁宗朝與英宗朝的活動,從中可略見王安石的性情與風采;最后,再在終章交代王安石人生的最后時光,以及新法在元祐年間被廢罷的終局。
盡管本書側(cè)重于敘述史實,但作者的史觀與對歷史事件的看法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在本書的最后,我還專門辟出一章結(jié)語,用來表述我對王安石變法的個人評價。這個結(jié)語究竟是畫蛇添足,還是畫龍點睛,評判權(quán)交給讀者。
但我想向讀者說明,本書對王安石變法的評價,完全是基于史實的有感而發(fā),其中有一部分看法甚至打破了我自己之前的成見。大約十年前,我寫過一篇評價王安石變法的短文,題目叫《王安石變戲法》,將“變法”比喻為“變戲法”,主要是想諷刺王安石的“民不加賦而國用足”思想:“司馬光一眼就看透王安石的變法說破了就是變戲法:不加賦而國用足,不過是設(shè)法以陰奪民利,其害甚于加賦?!钡珜嶋H上,十年前,我對王安石變法并無研究,之所以批判變法,只是因為讀過一點自由經(jīng)濟學(xué)的粗淺理論,習慣于以論證史,而不是以史證論。
在重新發(fā)現(xiàn)王安石變法的過程中,我結(jié)識了荊公故里——江西撫州的鄉(xiāng)賢萬劍先生,他并非學(xué)術(shù)圈中人,但對王安石變法的史料掌握得非常扎實。我們有過爭論,他預(yù)言我對王安石變法的評價將會扭轉(zhuǎn)—從反對轉(zhuǎn)為贊成。他說對了。
我想重申,對于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的評說,我們應(yīng)當忠于史實,不應(yīng)囿于成見。
本書各章的標題,多取自宋詩,比如第一章“少年天子坐建章”,出自張耒《贈天啟友弟》,我借來講述神宗即位之初;第二章“還朝看拜富民侯”,出自陳造《呈章茂深安撫》,借來講述王安石回朝輔弼神宗。有些標題為了更貼合內(nèi)容,我更換了原詩句的個別字詞,比如第三章“國柄今歸王安石”,出自馮時行《送召客》,原句是“國柄今歸謝安石”,將“謝”字改為“王”字,恰好可以用來講述王安石拜參知政事、開始執(zhí)政。還有一部分標題是我自己杜撰的,因為在宋詩中實在找不到切題的詩句,只好用自撰的七言句子湊合著用。
章節(jié)題目的整齊形式,只是作者個人的一點文字趣味而已,對一部歷史人物傳記而言毫不重要,重要的是內(nèi)容,是我們要敘述的歷史,是如何講好宋神宗時代與王安石變法。
在本書的寫作過程中,我曾應(yīng)邀到王安石的故鄉(xiāng)做講座,借這個時機,我拜訪了撫州的王安石紀念館,在王安石塑像前三鞠躬,表達了我對荊公的敬意。而本書完稿之時,為公元2021年,恰值王安石誕生1000周年。謹以此書,紀念荊公。
一、“宋史熱”推手之一、“中國好書”作者吳鉤重磅新作
二、切入角度較為獨特,填補市場空白
三、雙主角敘事,還原追夢搭檔、默契君相真實的面貌
四、從大歷史視角解讀王安石變法的具體細節(jié),點明宋朝文明何以迷人
五、勾勒變法浪潮下的文官群像,說透古今改革為什么難
六、重現(xiàn)宋代黨爭起源,解析北宋帝國由盛轉(zhuǎn)衰的根本原因
七、從王安石變法的歷程,讀懂古往今來改革成功的關(guān)鍵
八、贈送“燒腦版閱讀指南”,讓你在歷史的細枝末節(jié)中不迷糊
第八章 第二節(jié) 唐坰狂罵王安石
繼司天監(jiān)亢瑛之后,熙寧五年春夏,判大名府韓琦的屬官、管勾北京國子監(jiān)王巖叟也上疏抨擊王安石,措辭的火藥味特別濃厚:
王安石,性非忠良,心不造道,徒能著空文而欺世,談高致以要君,可謂借鳳羽翰以文梟音者矣。人以為鳳,臣以為梟。天下皆知陛下所存則是求治之心,而安石所為乃召亂之本。陛下以腹心委安石,而安石不以腹心事陛下。自求死黨,據(jù)滿要津。司農(nóng)曰布(曾布),強悍而險刻;中丞曰綰(鄧綰),善柔而陰讒;曰向(薛向),剝下附上;曰起(沈起),很深;曰絳(韓絳),苛佞;曰繹(韓繹)、曰琥(張琥),險回忮忌;曰定(李定)、曰秩(常秩),藏奸包慝;曰坰(唐坰)、曰確(蔡確),狂誕輕狡;曰惇(章惇)、曰將(許將),阿諛辯巧;曰宦官昉(程昉),暴橫兇忍,荼毒一方,威焰所向,人莫敢指;曰唯惠卿(呂惠卿),奸邪之才,又冠其黨,雖持喪家居,而中外畏之猶若在朝。其下蜮狐山鬼,夜號窟居,以恐動人者,處處皆是,不足一一為陛下道也。
王巖叟,人如其名,是一個極其頑固的舊黨中人,雖然熙寧年間他的年紀并不算老。與之前韓琦、司馬光、呂公著等人對新法的批判相比,王巖叟對王安石的抨擊具有兩個鮮明特點:
其一,一上來就是人身攻擊,無限上綱上線,直接對王安石誅心;而韓琦等人對新法的批判盡管未必公允,畢竟還是“對事不對人”。
其二,首次列出一份所謂的王安石“死黨”名單,將王安石誣為朋黨領(lǐng)袖。后來王巖叟這批人得勢,立刻便施展故智,弄出兩份黑名單:王安石親黨、蔡確親黨,打入另冊,榜之朝堂,開創(chuàng)了北宋時期以朋黨整治政治對手的先河。
不過熙寧五年,王巖叟還人微言輕,掀不起風浪。
但八月,王安石遇到了一次疾風驟雨般的彈劾,發(fā)起者正是王安石一手提攜、被王巖叟視為王氏“死黨”之一的唐坰。我們以前講過,唐坰以揚言“青苗不行,宜斬大臣異議者一二人”而引起神宗與王安石的注意,之后經(jīng)鄧綰舉薦,任御史、諫官。誰也想不到,這個唐坰知諫院才半年,居然當面捅了恩主王安石一刀。
林?!兑笆贰穼@件事有十分詳細的描述:八月廿六日,百官赴垂拱殿早朝,向神宗行禮后告退,再分班上殿奏事。第一班上殿的是兩府執(zhí)政大臣,他們剛欲奏事,諫官唐坰突然稱有重大事情需面圣奏告。從來沒有一名官員會這么唐突地越次請對,所以殿中大臣皆驚詫,神宗也一臉愕然,遣門使告知唐坰,讓他他日再請對。
唐坰不肯,堅請上殿。神宗指示:等與大臣議事畢,再到后殿入對。唐坰卻說:“臣所言者,請與大臣面辯?!鄙褡谧岄T使再三傳諭,唐坰伏地不起,堅請現(xiàn)在就上殿。神宗無奈,只好準許他入殿。
唐坰行至御座前,徐徐從袖中抽出一卷文軸,從容展開,準備開始念,但神宗說:“疏留此,卿姑退?!?p/>
唐坰說:“臣所言皆大臣不法,請對陛下一一陳之?!庇谑菍Ⅲ瞬逶谘鼛希归_疏章,目視王安石,朗聲說:“王安石近御座前聽札子!”
唐坰這個架勢把王安石搞蒙了,一時回不過神來,遲遲不肯走上前。唐坰便呵斥道:“陛下前猶敢如此倨慢,在外可知?!?p/>
王安石悚然,往前踏出數(shù)步。
唐坰這才大聲宣讀札子,內(nèi)容全是對王安石及新法的嚴厲抨擊,羅列了王安石的罪狀六十余條,其大略為:“安石專作禍福,布等表里擅權(quán),傾震中外,引用親黨,以及阿諛無行小人;布在要地,為己耳目,天下但知憚安石威權(quán),不知有陛下。新法煩苛,刻剝?nèi)f端,天下困苦,即將危亡。今大臣外則韓琦,內(nèi)則文彥博、馮京等,明知如此,憚安石不敢言。陛下深居九重,無由得知。王珪備位政府,曲事安石,無異廝仆?!?p/>
唐坰讀到這里,盯著王珪看。王珪“慚懼,俯首退縮”。
唐坰繼續(xù)讀下去:“元絳(時任權(quán)知開封府)、薛向(時任三司使)典領(lǐng)省府,安石頤指氣使,無異家奴。臺官張商英等彈奏,未嘗言及安石黨,此乃安石鷹犬,非陛下耳目也?!?p/>
他每念完王安石的一條罪狀,就指著王安石說:“請陛下宣諭安石,臣所言虛耶,實耶?”
神宗多次出言制止,唐坰卻“慷慨自若,略不退懾”。殿中侍臣、衛(wèi)士皆相顧失色,如此勇猛的諫官,如此火爆的場面,他們哪曾見過?
唐坰讀畢札子,又指著御座對神宗說:“陛下即不聽臣言,不得久居此座?!鳖H有恐嚇的意味。說罷,便再拜而出。
退至殿廬,見到御史中丞鄧綰,唐坰作揖行禮,說:“某蒙公薦引,不敢負德?!比缓笊像R出內(nèi)東門,揚長而去,至永寧院待罪。
看著唐坰離去的背影,垂拱殿內(nèi)君臣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半晌,神宗才顧左右問唐坰怎么敢這樣。
王安石說:“此小兒風狂,又為小人所使,不足怪也。”
后來神宗又問了一次唐坰怎么做出這種事。王安石回答:“臣待罪執(zhí)政歲久,無所補助,數(shù)致人言。比已嘗乞避位,未蒙許可,若臣不獲辭,紊煩圣聽,未有窮已?!?p/>
神宗說:“此皆朕不能調(diào)一天下,辨察小人,故致此,卿何足以此介意!朕以卿為無欲,專以生民為意,故委任卿。坰小人,何故如此,此必有說?!鄙褡谡J為背后必定有什么人教唆唐坰。
那么,為什么一貫支持變法的唐坰會突然翻臉,以如此激烈的方式攻擊王安石呢?宋人有各種說法。
按林?!兑笆贰?,唐坰本就是一個輕狂之徒,就任諫職后,見鄧綰等人“碌碌如庸奴”,心里很是瞧不起,欲自立門戶,打響名頭。所以,自三月入諫院至秋,他連上二十余疏論時事,但所言卻得不到神宗與王安石的響應(yīng),這才決意在大殿上當面斥責王安石。
唐坰的勇莽做派,與唐門的家風傳承不無關(guān)系。唐家三代擔任言職,均以敢言著稱,唐坰的祖父唐肅、父親唐詢、叔父唐介、兄長唐淑問,再加上唐坰本人,人稱唐門“五豸”。豸,即獬豸,傳說中的神獸,相傳它能分辨是非曲直,識別善惡忠奸,古人習慣將司法官、臺諫官比喻為獬豸。
昔日,唐介任御史,為抗議仁宗擢任張貴妃之叔張堯佐為宣徽使、節(jié)度使,鼓動全臺御史上殿找仁宗理論,不獲批準,便上疏抨擊宰相文彥博:“昨除張堯佐宣徽、節(jié)度使,臣累論奏,面奉德音,謂是中書進擬,以此知非陛下本意。蓋彥博奸謀迎合,顯用堯佐,陰結(jié)貴妃,外陷陛下有私于后宮之名,內(nèi)實自為謀身之計?!比首谝娞平榘褟堎F妃拖入朝堂紛爭,大怒,要貶竄唐介。唐介從容將奏疏讀完,說:“臣忠義憤激,雖鼎鑊不避,敢辭貶竄。”還質(zhì)問文彥博:“彥博宜自省,即有之,不可隱于上前?!?p/>
唐介之舉盡管激怒了仁宗,卻一舉成名,譽滿天下。唐坰面斥王安石,很難說沒有受唐介昔日壯舉的激勵。
但唐坰如此攻擊王安石恐怕還有一個原因—唐坰本為王安石一手提拔,但后來王安石發(fā)現(xiàn)此人實在過于輕佻,不堪重用,便跟神宗說唐坰“別無用處”。這句話很可能泄漏出去,讓唐坰知道了,因而對王安石由敬生恨。神宗便是這么懷疑的,他問王安石:“卿曾言坰別無用處,或緣此言泄漏否?”馮京卻插話說:“臣素曾奏唐坰輕脫,不可用。”我也講過這種話,為什么他沒有攻擊我?言外之意,問題還是出在王安石身上。
后來王安石了解到,唐坰的確是受人誑惑才如此突然發(fā)作的—有人將王安石欲調(diào)走唐坰的信息故意泄露出去,激怒唐坰。這個誑惑者正是馮京。
而按另一份宋人筆記,唐坰是受了算卦先生費孝先的蠱惑。費孝先給唐坰作卦影:“畫一人,衣金紫,持弓箭,射落一雞?!?唐坰看了很高興,說:“持弓者我也,王丞相生于辛酉,即雞也。必因我射而去位,則我亦從而貴矣?!贝稳占瓷系顝椲劳醢彩?。
唐坰折辱大臣,被處分是免不了的。據(jù)林?!兑笆贰?,唐坰上殿之前,向前宰相曾公亮借了三百貫錢—曾公亮是唐坰的姨丈,熙寧五年六月剛致仕,居京養(yǎng)老,唐坰自謂此番面折大臣,必會誅竄,便找姨丈借錢,留給妻兒,并留書與妻子訣別:“且死,即以是為生。”2看來他是抱著赴死之心彈劾王安石的。
那么,唐坰將會受到什么處罰呢?
八月廿七日,中書向神宗進呈對唐坰的處分意見:貶唐坰為潮州別駕,韶州安置。安置,指押送某地,監(jiān)視居住,具有刑事處罰的性質(zhì)。不過,王安石表示,“坰素狂,不足深責”。又說:“黜諫官非美事,止令還故官。”在獲王安石提攜之前,唐坰的職務(wù)是監(jiān)大名府倉草場,“令還故官”即貶為監(jiān)當官,屬于行政處分。
于是八月廿八日,神宗下詔:“坰越次以前,率爾(輕率)求對,妄肆誣詆,鄰于猖狂,殆必設(shè)奇詭以沽直,矯經(jīng)常而駭俗,非所以稱朕獎擢責任之意,可責授評事、監(jiān)廣州軍資庫。其論宰臣王安石疏留中?!彼稳说囊笆氛f,唐坰聞詔,長嘆一聲:“射落之雞,乃我也。”
唐坰因抨擊大臣而被貶謫,這可把曾公亮急壞了—他非常后悔將錢借給了唐坰,趕緊叫人到唐家討債,“督索甚急,盡得而后已”。
倒是鄧綰頗講義氣,上書替唐坰求情,并自劾:“臣初但見坰文雅,推薦之,今朝廷將遠行竄謫,乃臣薦舉之罪,不足深責。坰清貧累重,乞圣慈寬矜之,置近地,治臣薦舉不當之罪,以示中外?!钡褡跊]治他的罪。
神宗雖然貶黜了唐坰,卻未深責。而且,他對唐坰的勇氣還是很佩服的—他問奏事的薛向:“昨日唐坰所言,卿知之否?”薛向說:“臣不知其詳?!鄙褡诟袊@說:“昨日前殿是何火色!”贊賞之情,溢于言表。
也是在熙寧五年前后,王安石成了教坊伶人表演滑稽戲時拿來開涮的對象。宋代流行滑稽戲,表演滑稽戲的藝人經(jīng)常會拿當朝高官調(diào)侃,被諷刺過的宋朝官員比比皆是,不獨王安石一人??梢哉f,譏諷高官與時務(wù)正是宋朝滑稽戲的保留節(jié)目,是一種慣例和傳統(tǒng)。王安石變法爭議那么大,更是不可能躲過教坊伶人的毒舌。
熙寧年間,京師教坊有一個叫丁仙現(xiàn)的著名伶人,人稱“丁大使”,特別喜歡拿王安石開涮。王安石每頒行一項新法,丁仙現(xiàn)總是“于戲場中乃便作為嘲諢,肆其誚難,輒有為人笑傳”。
王安石雖然感到不堪,卻也無可奈何。當時臺諫官抨擊新法,多被黜降,后來者便緘口不言,而“以君相之威權(quán)而不能有所帖服者,獨一教坊使丁仙現(xiàn)爾”,所以京師有民諺曰:“臺官不如伶官。”
丁仙現(xiàn)究竟怎么嘲諷王安石,因文獻佚失,現(xiàn)已不得而知。不過,宋人筆記中有一則講述丁仙現(xiàn)譏誚侯叔獻興水利的佚事,可作為參照。侯叔獻是執(zhí)行王安石農(nóng)田水利法的得力干將,這一新法的措施包括引汴水淤田、疏浚汴河、引汴水入于蔡河以通舟運,等等,舊黨認為這些都是勞民傷財之舉。一日,教坊表演雜劇,丁仙現(xiàn)在劇中先飾演一名道士,自稱“善出神”,能神游天外。有人問他看見了什么。答曰:“近曾出神至大羅,見玉皇殿上有一人披金紫,孰視之,乃本朝韓侍中(韓琦)也。手捧一物,竊問旁立者,云:‘韓侍中獻國家金枝玉葉萬世不絕圖?!苯又?,他又飾演一僧人,自稱“善入定”,亦能神游天地。人又問他看到了什么。答:“近入定到地獄,見閻羅殿側(cè),有一人衣緋垂魚,細視之,乃判都水監(jiān)侯工部也。手中亦擎一物。竊問左右,云:‘為奈何水淺獻圖,欲別開河道耳。’”
侯工部,即侯叔獻。丁仙現(xiàn)諷刺他興水利以圖恩賞。其時,侯叔獻去世未久,丁仙現(xiàn)又暗諷他惡有惡報,死后下地獄。想來丁教坊使對王安石的嘲諷,也不會嘴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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