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加利西亞,那里的狂風(fēng)海岸被羅馬人認(rèn)作世界的盡頭,在希臘人眼中,那是卡戎將靈魂運往陰間的地方。自中世紀(jì)以來,加利西亞的“死亡海岸”吞沒了無數(shù)往來船只,而走私也成為當(dāng)?shù)厝饲О倌陙淼囊环N生活方式。直到20世紀(jì)末,大西洋對岸的毒品涌入,進而蔓延到歐洲。
20世紀(jì)90年代,80%的可卡因通過加利西亞海岸登陸歐洲。除了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加利西亞還擁有成為一個新西西里島所有的必要條件:落后的經(jīng)濟、走私的傳統(tǒng)、大眾容忍甚至崇拜罪犯、詭異的政治氛圍和社會規(guī)則……那里有形形色色的西班牙式毒梟,他們或腳踏木屐,喬裝成粗鄙的漁民,或衣著華麗,試圖成為“教父”般的人物;那里也有道貌岸然、唯利是圖的腐敗官員,充斥著暴力及與之相抗的緊張掃毒行動,更不乏一則則由毒品引發(fā)的令人心碎的故事。
加利西亞為何會變成毒品進入歐洲的門戶?通過采訪癮君子、走私犯、犯罪集團頭目、緝毒局特工、法官、抗議者、普通老百姓,作者帶我們一步步接近讓人難以置信的真相。這本書無疑是對毒品在歐洲中心地帶肆虐和毒梟暴力的一個令人震驚的記錄。
作者簡介
納喬·卡雷特羅(Nacho Carretero),1981年出生在西班牙拉科魯尼亞,西班牙《國家報》(El País)調(diào)查記者,也在《世界報》(El Mundo)、《西班牙人》(El Espa?ol)等知名西語媒體上發(fā)表文章,內(nèi)容涉及西班牙、盧旺達、敘利亞、菲律賓等多個國家。2015年出版《可卡因海岸》,該作品已被翻譯成10多種語言,并被改編成電視劇播出。
譯者簡介
白文革,畢業(yè)于河北大學(xué)英語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多年從事英語翻譯、審校及教學(xué)培訓(xùn)工作,翻譯圖書30多部,包括《汗血寶馬》(Under Heaven)、《戰(zhàn)士》(Warriors)、劉震云小說《塔鋪》(Ta Pu)等,翻譯作品曾多次獲獎。
引 言
第一章 穿過陸海江河
第二章 煙草時代
第三章 大飛躍
第四章 加利西亞黑手黨
第五章 黑幫大佬
第六章 白粉浪潮
第七章 “海蟹行動”
第八章 斗爭在繼續(xù)
第九章 仿效黑手黨
第十章 全力出擊
第十一章 一代新人換舊人
第十二章 白粉蹤跡
引 言
西葡邊境(a raia)的老輩人還在講述這樣一個故事。
有個老頭每天都騎著自行車越過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間的加利西亞(Galicia)邊境,肩上總是挎著一個袋子。每次,邊防軍都會攔住他,問他袋子里裝的是什么。老頭總是很隨和,打開袋子讓他們自己找找看,并且嘰嘰喳喳地說道:“就是煤塊。” 邊防軍雖然很惱火,但還是讓他過了境。在另一邊也是同樣的場景:葡萄牙邊防軍,當(dāng)?shù)胤Q他們?yōu)樾l(wèi)隊(guardinhas),也會先搜查他的袋子,然后才允許他騎車前行。這一幕年復(fù)一年上演,次次都讓邊防兵感到窩火;每次老頭來,他們不僅找不到任何禁運品,還會把他們的制服弄得滿身煤灰。正如埃德加·愛倫·坡的一個短篇小說所描述,警察為找一封信,把房子翻了個底朝天,其實那封信他們一進門就能看到,而這個老頭的秘密也一直昭然若揭。
他是個自行車走私犯。
一個沒人講述過的西班牙故事,一部獨特的、“小說式”的紀(jì)實作品,但要注意的是,里邊記錄一切都是真的!
——羅伯托·薩維亞諾,《蛾摩拉:一位意大利反黑記者的臥底人生》作者(Roberto Saviano, author of Gomorrah: Italy’s Other Mafia)
這本書為哥倫比亞那些臭名昭著的毒梟的“傳奇故事”增添了更多戲劇性內(nèi)容——揭露了他們的腐蝕性影響遠遠超出了卡利和麥德林的總部。勇敢的調(diào)查記者納喬?卡雷特羅將這段歷史寫成了一部動作驚悚大片,書里面充滿了耐人尋味的人物。
——威廉·C.倫佩爾,《在魔鬼的餐桌上》作者(William C. Rempel, author of At the Devil’s Table)
正如加利西亞海岸已成為一種致命毒物進入歐洲的大門,這本精彩絕倫的書也成為理解歐洲大陸歷史的一個關(guān)鍵方面的切入點,而迄今為止歷史學(xué)家忽視了這一方面。
——諾曼·奧勒,《閃電戰(zhàn):納粹德國的毒品》作者(Norman Ohler, author of Blitzed: Drugs in Nazi Germany)
有些書永遠都不會沉默。
——馬德里書商協(xié)會(Booksellers Guild of Madrid)
? 在西班牙出版后,本書因直指毒品交易背后的腐敗官員而一度被迫下架。書中揭露的龐大的毒品販運網(wǎng)絡(luò)、毒品泛濫的嚴(yán)重程度,以及所引發(fā)的一系列社會問題令人觸目驚心。作者呈現(xiàn)了一部犯罪題材的動作驚悚大片,試圖用電影的方式記錄下這一切。而只有當(dāng)我們了解了所有的真相,才能阻止毒品瘟疫的蔓延。
第一章
穿過陸海江河
那片海:死亡海岸的神秘傳奇
學(xué)生時代我們曾做過測量計算,但結(jié)果似乎令人難以置信:加利西亞居然擁有1498千米的海岸,比安達盧西亞(Andalucía)還要長,甚至超過了巴利阿里(Baleares)群島的總長度。放大之后可以看到,海岸線曲折迷離,它由無數(shù)海岬和眾多深邃的小港灣組成,可謂是神出鬼沒的理想之地。其周遭延綿不斷的陸架和巖石,似乎就是專為擱淺船只而設(shè)計的。其中有一段海岸,被稱為“死亡海岸”(Costa da Morte),而我們的故事即將在死亡海岸展開。
該區(qū)域大多數(shù)鄉(xiāng)村與城鎮(zhèn)蜷縮在海岸之內(nèi),躲避大西洋狂風(fēng)之虐,曾幾何時,城鄉(xiāng)之間互動的唯一形式就是漁夫行會之間的你爭我搶。在偏僻的加利西亞,人們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口音,令其他西班牙人覺得晦澀難懂。菲尼斯特雷角(Cabo Fisterra)是皇冠上的寶石:在古羅馬人眼中,它是世界的盡頭;在希臘人眼中,它是冥府渡神穿越冥河的起點;它同時也是基督教卡米諾·德·圣地亞哥(Camino de Santiago)朝圣之路的開端。而對當(dāng)今的大多數(shù)游客而言,它只是一個伸向大西洋的風(fēng)光旖旎的海角。無獨有偶,這里也是一個絕佳的攜運走私物品的陡峭海崖。
死亡海岸,北起拉科魯尼亞市(A Coru?a),向西南蜿蜒曲折至菲尼斯特雷以南,這一帶的居民一向靠海吃海。除了打魚和貿(mào)易,他們還依賴過往的商船過活。但他們并非總是坐等科爾米(Corme)、拉赫(Laxe)、穆希亞(Muxía)、卡馬里尼亞斯(Camari?as)等重要港口的船只送貨上門,他們通常會選擇突襲搶劫過往船只,或只需密切關(guān)注任何可能被沖上岸邊的失事船只殘骸。
加利西亞到底吞噬了多少船只?要試圖弄清楚這一點注定是徒勞無益的。“如果單憑”當(dāng)?shù)厝朔Q,自中世紀(jì)以來,已經(jīng)有927起在冊的沉船案例。一位名叫拉斐爾?勒邁(Rafael Lema)的研究人員對這些故事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述,并將之匯編成《死亡海岸,夢想與沉船之鄉(xiāng)》(Costa da Morte, un país de sue?os y naufragios),對其中一些駭人聽聞的事件進行了收錄。
19世紀(jì)末,英國商船巖羚羊號(Chamois)在拉赫附近擱淺。當(dāng)?shù)赜袀餮哉f,一個漁夫前去援助船員,在靠近失事船只時,他大聲呼喊,問船長是否需要幫助。船長以為來人是問這艘船的名字,就回答說“巖羚羊”,結(jié)果出現(xiàn)了神奇的語言“短路”:漁夫以為他想說的是這艘船上的貨物是牛(bois,加利西亞語的意思是“?!保?,于是急匆匆地趕回岸上,并告知了他的鄉(xiāng)親。不消片刻,他們就成群結(jié)隊、全副武裝地乘船出現(xiàn)在了那些渾身濕透、神情驚駭?shù)挠嗣媲啊?p/>
大約在同一時期,還有一艘名為普里阿摩斯號(Priam)的商船擱淺,從船上漂到海灘上的金表銀表在短短數(shù)個小時內(nèi)就不翼而飛。一架三角鋼琴也被沖到了海灘上,當(dāng)?shù)厝酥皬奈匆娺^這樣的東西,根本不可方物,還誤以為是另一個寶箱,于是將之大卸八塊來探尋寶物。
流傳的所謂孔波斯特拉號(Compostelano)故事并非嚴(yán)格意義上的沉船事件。該船游刃有余地進入拉赫灣,在即將登陸之際,誤打誤撞到了卡瓦納(Cabana)海灘附近的一片沙洲。據(jù)說當(dāng)?shù)厝讼氯ゲ榭磿r,在船上只找到了一只貓,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船員的蹤跡。
1890年發(fā)生了一起無比慘痛的事故,英國的巨蛇號(Serpent)在卡馬里尼亞斯附近沉沒,500名船員喪生。他們的墳?zāi)咕痛A⒃诟浇┖蛻已轮g的英國公墓里,形成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線。20多年前,船長號(Captain)曾在菲尼斯特雷遇難,400多人無一生還。
海難的慘狀多種多樣,溺死人只是其中一種形式。1905年,滿載手風(fēng)琴的巴勒莫號(Palermo)在穆希亞附近遇難。據(jù)傳,那晚吹向陸上的微風(fēng)帶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靈般的生物。
1927年,尼爾號(Nil)在卡梅爾(Camelle)附近擱淺,貨艙里裝滿了縫紉機、布匹、地毯和貨車零件。船主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雇用一些當(dāng)?shù)厝藖砜词刎浳铩5@種做法卻被證明是大錯特錯:未被雇用的當(dāng)?shù)厝朔鋼矶?,不消?shù)日,船艙就被洗劫一空。尼爾號還碰巧裝運了幾箱煉乳。有記載稱,當(dāng)?shù)厝酥皬奈匆娺^煉乳,將其誤認(rèn)為油漆。他們把煉乳帶回家,在房子上一陣涂抹,結(jié)果被大量蒼蠅侵?jǐn)_。
人們記憶之外的例子還包括西班牙無敵艦隊1596年駭人聽聞的海難:25艘船沉沒,1700多人喪生。當(dāng)時的報道描繪了最為凄慘的畫面:數(shù)道閃電劃過長空,照亮了悲慘的水面景象,那里漂滿尸體、船只七零八落、人們在吞噬一切的海浪中哭爹喊娘。
19世紀(jì),復(fù)仇者號(Revendal)、愛爾蘭胡德號(Irish Hood)和悍狼號(Wolf of Strong)這3艘英國船在死亡海岸沉船,人們在海灘上發(fā)現(xiàn)了船上水手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尸體,水手們的命運就此葬送在當(dāng)?shù)氐氖斑z者和陸上的海盜手中。這些人的任務(wù)就是讓船只偏離航道,然后上船洗劫,他們會在懸崖頂位于戰(zhàn)略要地的燈塔邊點燃火堆或懸掛火把,船只一旦擱淺,他們就劃船而來屠殺船員。大多數(shù)受害者都是英國人,很快消息就傳到了那些海岸。19、20世紀(jì)之交,皇后維多利亞·歐珍妮(Victoria Eugenia)的朋友,作家安妮特·米金(Annette Meakin)對這些報道感到驚愕,想出了“死亡海岸”(Coast of Death)這一引人注目的稱謂,從此被人們記住。英國報紙很快就開始刊登有關(guān)這一可怕地區(qū)的文章,而馬德里的新聞界也正是從中得知了這個故事,并將“死亡海岸”回譯成了加利西亞文——Costa da Morte,對其大肆渲染。威斯敏斯特立即向西班牙發(fā)出請求,要求當(dāng)局采取措施打擊“這些海盜黑手黨”。
拉斐爾·勒邁指出:“從來就沒有什么黑手黨。”他認(rèn)為,這些都是孤立的事件,而當(dāng)?shù)氐膫髡f也不過如此:“文獻中沒有任何記錄表明存在任何海盜組織有計劃地出沒并掠奪船只?!北M管沉船的故事眾說紛紜,但它們?nèi)匀唤o人一種感覺:幾百年來,死亡海岸當(dāng)?shù)氐纳鐣徒?jīng)濟就是在那些輕易獲得而通常無須償付的貨物基礎(chǔ)上形成的。
那片地:狹長的邊境帶,黑市的肇始
當(dāng)船只在死亡海岸被搶劫(或據(jù)稱被搶劫)時,那些內(nèi)地人就可趁機大撈一把。這一事實不容爭辯,也沒有那么神秘:從醫(yī)藥到硬通貨,從食品到電器,從金屬到武器和移民的托運,隨著時間的推移,各色商品都穿越了那個狹長邊境帶(a raia seca,干旱地帶/邊境),也就是所謂的加利西亞和葡萄牙交界區(qū)域。
在這些緯度上,葡萄牙—西班牙邊界是出了名的分散。兩國之間自古存在著文化和語言方面的重疊,卻沒有明確的地理分界線。就在19世紀(jì),居住在偏遠的維林(Verín)和查韋斯(Chaves)村落之間的一些居民,都弄不清楚他們到底是哪個國家的公民,而且也沒人把這事放在心上。這種無國籍狀態(tài)最極端的例子莫過于一個叫作雜居區(qū)(Couto Mixto)的地方。
雜居區(qū)是一塊地處邊遠的三角形地帶,占地27平方千米,那里崇山峻嶺,由圣地亞哥(Santiago)、米烏斯(Meaus)和魯比亞斯(Rubiás)三個村落組成。這一荒涼的地區(qū)在中世紀(jì)時被稱為“謀財害命之地”。同樣的地位也被賦予了其他一些地區(qū),它們要么是位于偏僻的邊境地帶,要么是被瘟疫或戰(zhàn)爭摧毀的人煙稀少的地區(qū),而后由于釋放到那里的囚犯得以重新繁衍。11世紀(jì)時,大約1000人在雜居區(qū)安頓下來,后來這個地方被當(dāng)作一個自治區(qū)管理。無論是葡萄牙伯爵領(lǐng)地還是加利西亞王國都放棄了對其的任何所有權(quán),這使那里的人民處于被遺忘的邊緣。
12世紀(jì)初,在加利西亞被萊昂王國(León)和卡斯提爾王國(Castile)吞并后,雜居區(qū)缺乏身份界定的奇特情形就變得更加明顯。自13世紀(jì)以來,由于葡萄牙王國和西班牙王國都沒有對該地區(qū)提出主權(quán)要求,那里的居民實際上開始作為獨立的國民自行其是:他們選舉自己的代表,不繳賦稅,免征兵役。鑒于沒有關(guān)于該地區(qū)的正式條約,各方都接受了該地區(qū)事實上的自主。這樣一來,雜居區(qū)也就成了一個自由貿(mào)易區(qū),處于三不管的狀態(tài),羽翼未豐的西班牙國民警衛(wèi)隊(Guardia Civil)和葡萄牙財政警衛(wèi)隊(Guarda de Finanzas)之流對其不屑染指。那所謂的將其一分為二的“專線”便成了走私犯的天堂。
這種地緣政治上的模糊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1864年,那年西班牙和葡萄牙簽署了一項邊界協(xié)議,作為《里斯本條約》的一部分:所確定的邊界為,從米紐河河口(desembocadura del Mi?o)到瓜迪亞納(Guadiana)的卡亞河河口(desembocadura del Caya),直穿雜居區(qū)中間,不偏不倚。由此宣告了獨立長達8個世紀(jì)的這個加利西亞版的安道爾的終結(jié),同時也成為魯?shù)婪颉_雷斯·韋洛索(Rodolfo González Veloso)所拍攝電影《拉亞諾斯:最后一個自由的加利西亞人》(Rayanos: los últimos gallegos indómitos)的主題。
按照官方的說法,該條約確定的邊界,今天仍將西班牙的奧倫塞?。∣urense)與葡萄牙分開。許多家庭被一分為二,但仍有很多人無視這項法令,因涉及財產(chǎn),一如既往地遵守以往的邊界劃分。有些地方,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召開年度會議,根據(jù)作物需求或已建成的新建筑來決定新的邊界。所以,盡管當(dāng)局強行設(shè)置了一個邊界,當(dāng)?shù)厝藚s按照自己的協(xié)議行事。西班牙內(nèi)戰(zhàn)(1936—1939年)后,邊境開始有人把守,當(dāng)局試圖結(jié)束迄今為止仍存在的互相滲透,并正式宣布所有貨物的進出口都是非法的。牧羊人是唯一被允許未經(jīng)邊境哨所登記而過境的人。有些人,一旦穿過那狹長邊境帶,就一去不復(fù)返了。
這一死板的新邊界也將兩國人民的生活水平做了明顯劃分。在戰(zhàn)后的西班牙,加利西亞等農(nóng)村地區(qū)陷入貧困,而葡萄牙的生活水平則相對較高。加利西亞人不僅要在沒有藥品和汽油的情況下過活,而且還面臨食品、電力和機器零件等各種物品的短缺。咖啡和打火機成了奢侈的緊俏貨。加利西亞人透過油燈的光向外望去,在不遠處就能看到葡萄牙家家戶戶用電燈泡照明。這是有史以來人們第一次齊心協(xié)力進行走私活動的背景,一種由邊界兩邊地區(qū)不平等造成的結(jié)果。
那時候人們開始偷運食品、藥品、機器、機械零件和武器。偷運貨物的人每捆食品要收49比塞塔(peseta),每捆金屬或工具要收300比塞塔—這個數(shù)目大概是一個普通加利西亞人的月收入。
貨物之所以能如此輕易地穿過狹長邊境帶,部分原因是走私者與西班牙國民警衛(wèi)隊串通。在當(dāng)?shù)氐木起^里,走私者與警衛(wèi)隊員共飲著一大杯酒,玩著多米諾骨牌游戲,看上去沒有絲毫不正常。當(dāng)局可以從這種安排設(shè)置中漁利,這一權(quán)宜性的結(jié)合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直至該地區(qū)成為煙草和毒品走私的重災(zāi)區(qū)。
只有在馬德里官員訪問期間這類活動才會偃旗息鼓。往來于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間的列車開始以正常的速度行駛,而不是以通常每小時15千米便于移交貨物的速度運行。馬德里官員在附近轉(zhuǎn)悠時,人們會從窗戶上取下白色的手帕示警—海岸不再安全。于是人們會消停幾天,之后,隨著官員們安全返回西班牙首都,當(dāng)?shù)厝吮憧稍俅潍@得葡萄牙人從巴西帶來的青霉素,以及咖啡、火腿、腌鱈魚和食用油。穿越邊境的甚至還有英國頭巾,專門為加利西亞的奧倫塞和比戈(Vigo)集鎮(zhèn)上的名媛淑女裝點門面。顯而易見,走私非但沒有被人唾棄,反而是一種值得尊重,甚至能贏得威望的活動。在加利西亞的戰(zhàn)后大蕭條時期,走私販運也成了一種生存手段。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該地區(qū)成為鎢的國際來源地,在德國軍備制造中,鎢是一種至關(guān)重要的金屬。狹長邊境帶的專業(yè)礦工義無反顧地將鎢出售給當(dāng)時被稱為“金發(fā)貴族”(los rubios)的納粹特使,價格一度堪比黃金。二戰(zhàn)前,每千克鎢價值13比塞塔,但第三帝國的大量需求使其價格飆升至每千克300比塞塔。當(dāng)時,幾十個奧倫塞家族一夜暴富。當(dāng)?shù)氐倪@種繁榮為加利西亞作家赫克托·卡雷(Héctor Carré)的小說《淘鎢熱》(Febre)提供了素材:加利西亞邊境被描繪成一個黃金國(El Dorado),礦工們爭先恐后地淘鎢。事實上,在納粹進入這一地區(qū)的同時,堅持反對佛朗哥(Franco)的抵抗斗士也正隱藏在加利西亞的山上;他們從當(dāng)?shù)厝耸种匈徺I禁運的葡萄牙物資,從而成為當(dāng)?shù)厝耸杖氲牧硪粋€來源。最近,人們對這一特定時期的興趣再度高漲,這是因為加利西亞議會和波爾圖(Oporto)的旅游學(xué)院在攜手揭秘鎢的走私路線,這可謂是令人拍手稱贊的“壯舉”,尤其是在加利西亞這樣一切都可成為過眼煙云的地方。
那條河:狹長的潮濕地帶,走私販運的雛形
當(dāng)奧倫塞人用山路運輸貨物時,蓬特韋德拉(Pontevedra)的人也沒閑著,他們走水路,一個叫“狹長的潮濕地帶”(a raia mollada)的河口。這是一個幾千米寬的地方,由許多小島和濱海小徑組成,在米紐河注入大海的地方形成了西班牙與葡萄牙的邊界。
在戰(zhàn)后的歲月里,差不多所有有船的人都對走私產(chǎn)生了興趣。他們將貨物從船上卸下來,裝到車上運往內(nèi)地。是不是聽起來有點耳熟?狹長的潮濕地帶的走私活動是近代加利西亞所有販毒活動的雛形,這些最初的走私者為走私的基礎(chǔ)設(shè)施和黑市文化打下了基礎(chǔ),這里后來成為拉丁美洲卡特爾販毒集團尋找進入歐洲路線時的一個誘人的窗口。你可以想象它在毒梟心目中的樣子:他們所需要的一切都已經(jīng)按部就班,而且由來已久,這正是他們要選擇的地方。直至今日,加利西亞人仍然是他們愿意選擇的商業(yè)伙伴。
事情并非總那么像電影中所展示的那樣,或者暴力十足,甚至也沒有那么傷風(fēng)敗俗。在米紐河下游地區(qū),如同內(nèi)陸地區(qū)一樣,戰(zhàn)后生活非常困苦,走私活動的出現(xiàn)是對艱難時世的映照。配給制度被強行實施,而各種藥品和食品就在幾千米外,跨越邊境便可獲得,走私就成為必然。因此,在《我也是米紐河口的走私者》(Yo también fui contrabandista en el estuario del Mi?o)一書中,普拉西特萊斯·岡薩雷斯·馬丁內(nèi)斯(Praxíteles González Martínez)用第一人稱向人們舉證,由此打開了20世紀(jì)40年代通往加利西亞邊境地區(qū)的窗口。他寫道:“人們食不果腹,對邊境對面投去艷羨的目光。一箭之遙就是葡萄牙,那里的人們住著白色的房子,開著汽車,用電燈照明。與此同時,我們卻用牛油蠟燭挑燈夜讀,就連能夠認(rèn)識有自行車的人都算是幸運?!彼枋龅倪@種差別是兩群人,一群饑寒交迫,一群樂享著從其非洲殖民地搜刮的戰(zhàn)利品。
最早有組織地參與走私活動的其實是女人。她們負(fù)責(zé)看管家畜,在河口小島上放牧,可輕松地用牛群運輸糖、米、油和肥皂等貨物。時間久了,她們開始批量運輸咖啡、火柴和布匹。迫于回避當(dāng)局查封的需要,女人們設(shè)計了預(yù)警系統(tǒng),首個集體組織的雛形應(yīng)運而生。
許多加利西亞人之前迫于生計移居到了卡斯提爾和加泰羅尼亞(Catalu?a),在那里做季節(jié)性的水果采摘員,而走私熱潮讓他們得以重返家園。不久,男人開始取代女人成為新集體的領(lǐng)袖。隨著貨物數(shù)量的增長,物流的復(fù)雜性也隨之增加,船只和馬匹隨即被投入了運輸?shù)年犖?。?dāng)時由于肺結(jié)核傳染病的爆發(fā),青霉素成了搖錢樹,供不應(yīng)求,油水可觀。
從一開始,走私者就與國民警衛(wèi)隊建立了良好的關(guān)系。那些吃官餉的人與普通人一樣貧困潦倒,而且?guī)缀蹩偸撬麄儊硖岢鰠f(xié)議。如果不能達成協(xié)議,他們會逮捕個把走私者,并對他們所沒收的貨物處以價值兩倍的罰款。也就是說,如果貨物沒有什么價值,就能免于罰款。走私者一看到警衛(wèi)隊的身影,就把包裹扔到船外或銷毀商品(在那一時期,某些雞肉走私者會血洗禽鳥)。從各方面來看,這都是20世紀(jì)后期,販毒者從快艇尾部甩掉包裹這一主要形象的前身。
20世紀(jì)50年代,情勢大改,人們開始走私非必需品。西班牙經(jīng)濟回調(diào),情況已經(jīng)沒那么糟糕,而葡萄牙則進入了蕭條期,諸如汽車零件、廢金屬、銅、錫、電線、橡膠、腌鱈魚、章魚、葡萄干和煙草等商品開始雙向流轉(zhuǎn)。走私者被稱為承運人(freteiros,frete在葡萄牙語中是貨運的意思),他們每次代運就能掙到200比塞塔。為了避免誤會,同時也為了確保不會上當(dāng),那些店老板會在邊境上等候。承運人會將貨物交到他們手中并換取一枚鋁制代幣,之后用之兌現(xiàn)。禁運品被社會廣泛接受,以至于這些代幣在邊境兩側(cè)的數(shù)個城鎮(zhèn)都享有貨幣價值,達到200比塞塔或100埃斯庫多(escudo)的程度。眾多商家都因收到此物而沾沾自喜,樂不可支。
有時貨運的對象是人。由于在安哥拉和莫桑比克進行的殖民戰(zhàn)爭,20世紀(jì)60年代初,葡萄牙經(jīng)濟開始衰退,大批葡萄牙人都想逃離本國,有些人是因為日復(fù)一日的貧困,有些人則是為了逃避征兵。加利西亞的走私者構(gòu)成了人口販運新網(wǎng)絡(luò)的一部分,而米紐河則是該網(wǎng)絡(luò)一個重要的中轉(zhuǎn)站。他們收取600比塞塔的人頭費,可算是筆可觀的橫財。
加利西亞人把偷渡者帶到河流上游,安置到安全屋,之后再把他們?nèi)M卡車和貨車?yán)?,運往法國。其中也不乏欺詐案例:有些人冒充走私者,只將偷渡者帶到西班牙的阿斯圖里亞斯(Asturias)或巴斯克地區(qū)(País Vasco),然后帶著錢溜之大吉。撇開這些個案不談,有報道說偷渡者得到了精心的照料,如果他們當(dāng)中有人患病,這些走私者還會請醫(yī)生為他們診治。
起初,販運人口相對容易,而且節(jié)奏也比較穩(wěn)定,但當(dāng)官方有所反應(yīng)時,行動則需精心策劃,巧妙安排。偷渡者會被裝到空油罐車?yán)?、卡車駕駛室后面的休息床下面或是汽車的后備廂里。
有一名參與販運這些葡萄牙偷渡者的走私者,綽號叫“利托”(Lito)。他記得有一次販運一個四口之家,那個父親一路酒不離口。“利托”說:“他嚇得不成樣子。”那人來到船頭走到“利托”跟前,問踏上西班牙的土地時是否必須脫帽行禮。“利托”記得那人用葡萄牙語摻雜著加利西亞語唱了一首歌:“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我們起舞翩翩,我們砍掉了薩拉薩爾的頭顱,割掉了佛朗哥的蛋蛋”(Bailemos xuntos, sobre as ondi?as do mar, para lhe cortar os collóns a Franco e a cabeza a Salazar)。一度,他狗啃地似的栽到了泥地中。那次販運讓“利托”大傷腦筋。
走私網(wǎng)絡(luò)蓬勃發(fā)展,向新的地區(qū)一路蔓延,從河口向上移動,直插比戈和葡萄牙北部之間的陸路過境點。廢金屬成為主要商品;起初尚可相當(dāng)公開地販運,但同樣的,一旦官方警惕性提高,走私者也要相應(yīng)優(yōu)化他們的把戲。例如,躍躍欲試的比戈青年男子會用廢金屬做成馬甲,穿在外套里面,用輪胎橡膠做護腿。普拉西特萊斯·岡薩雷斯·馬丁內(nèi)斯描繪了一幅當(dāng)時年輕人的畫面:胸前和后背攜帶著10多千克,腿上又帶了20千克,吃力地在比戈的街道上緩緩舉步—“像機器人一樣,但動作遲緩”。巴士有時會在接近邊境時拋錨,司機則一臉懵圈,根本不知道是因為有那么多乘客攜帶了40多千克的禁運品。
對于西班牙國民警衛(wèi)隊或葡萄牙衛(wèi)隊來說,在米紐淺灘(Baixo Mi?o)設(shè)置一個哨所要遠遠好過中什么彩票。有故事說,一個年輕的葡萄牙官員被派往了加利西亞邊境,他的父親也曾就職于同一個崗位,而且為人頗為正直,曾設(shè)法回避了與走私者的所有聯(lián)系。這讓西葡雙方都很尷尬。當(dāng)兒子來上任時,他父親之前的赫赫名聲,讓他頗為憂慮,他擔(dān)心那些走私者會認(rèn)為他和他父親是一路貨色。也就是說,他所擔(dān)心的是得不到自己的那份好處。這位年輕人上任的第一天就迎頭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挨家挨戶地走訪了邊境的村鎮(zhèn),讓黑市商人確信無疑,他跟他父親完全是兩回事。他像所有人一樣愛錢愛富,而且他有意從中撈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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