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讀者》簽約作家楊荻近年來的散文精品70余篇,全書秉承了作者一貫溫婉沉靜的文風,用平實素凈的敘述方式,不急不緩地表達生活,以及與世人分享她在瑣碎細微的日常中感受到的希望和生命之光。文筆優(yōu)美流暢,清新淡雅,給讀者以文字的美感;內容拾于日常,卻溫柔地抵達生活的本質,深刻動容。完美地表達了一個崇尚精神自由的知性女子的溫暖情思、生活感悟、自然之愛及內心深處的傾訴欲望。
楊荻,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理事,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讀者·原創(chuàng)版》簽約作家。作品多次入選《中國散文年選》等年選和典藏精選集,散文集《塵世是唯一的天堂》獲第六屆全國煤礦文學烏金獎?,F(xiàn)居河北唐山。
輯一 夜深相思
003 先生,您見過荼䕷嗎
008 夜深同花說相思
012 七月照相館
017 有個女子叫朝云
021 念橋邊紅藥
025 隔岸那片雛菊
031 山楂花開后
037 赤 色
042 竹葉青
048 戴 花
055 秋水伊人
065 西 廂
072 紅花和紅酒
077 朗讀課
082 療養(yǎng)院的樹
輯二 花癡記
089 美麗的胡枝子
093 夏紫薇
096 江南江北蓼花紅
100 無法停留的愛
104 初雪·牛膝菊
108 陪你去看早春的梅
112 栒子姑娘
115 迢迢牽?;?p/>
120 今年的桃花
123 杏花落
126 因 荷
130 桑女子
132 誰與合歡
135 蒹葭與荻
138 夏茉莉
141 逃花 離花
144 那些叫菜的花
147 水芙蓉 木芙蓉 草芙蓉
150 紫 桐
153 遇見一朵矢車菊
156 異鄉(xiāng)的花
158 小小一株含羞草
輯三 信札記
163 關于相遇
170 關于孤單和孤獨
175 關于母愛的正確打開方式
181 關于生活的態(tài)度
186 全世界所有的細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
191 像懷抱一樣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
195 當江小姐愛上徐作家
輯四 千山暮雪
205 何處絳珠歸去
209 何處夢如小令
213 何處風過薔薇
216 何處千山暮雪
220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
226 一個人的電影
229 悅讀時光
232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235 坐在門前的愛情上
238 葉底藏花一世
241 小若的十四歲
245 杏簾在望
248 菜的紅 菜的綠
252 可比花片打著了水面
255 與攝影有關
259 一簾幽夢
262 折子戲
265 騰 空
268 去似朝云無覓處
272 單立人
附 錄
276 溫暖與憂傷 掙扎與徬徨 / 采 薇
自序
在一場跨年的流感大潮中,2018年如期到來了。
這個冬天,北方的空氣質量出奇地好,太陽明晃晃地懸著,整天見得到藍天。隔壁小花園里高大的銀杏樹上空,褐色枝條交錯的遼闊背景中,時不時飄蕩著一片又一片柔美的白云。
生活看上去如此美好。人們將病毒的肆虐歸罪于這個冬天還沒有下雪。
我一邊在小診所輸液,一邊透過落地玻璃門,對著長街在想:
如此新日灼灼,心思沉靜,白云生于藍天,希望長于田野,是該做這件事的時候了。
出第二本書這件事,其實在2017年夏天就已啟動,并且當時覺得很有紀念意義,因為第一本書出版于2007年。十年磨一劍,珍貴的時光嗖嗖嗖,生活漸漸顯露出刀光劍影的森然模樣:那是明鏡中不愿意看到的鬢邊噌噌滋生的白雪痕跡,還是周而復始花開花落冷暖自知?捷克大作家赫拉巴爾說:絕對恐懼。
我,你,以及時光。
不明覺厲。
卻又相當美好。
十年,不只是白發(fā)漂不漂亮的問題,還是滄海桑田,水落石出后無法再遮蓋的本性。那本該是一種森然退卻后的回歸,如山谷中流過青草的溪水,輾轉迂回,最后沖刷出潔凈、單純的內核。日子簡凈,唯愿如此。
然而中間還是出了點小事情,我只好將這件有意思的事暫且延后。說是小事情,其實對個人來講也是大事情,因為沒有什么比生命本身以及生命存活的狀態(tài)更為重要。
我是個樂觀主義者,總是自覺不自覺地規(guī)避不美好,情愿只留下所謂的美好——因為,沒有什么比“原諒不美好”這個策略能使自己更好地應對“活著”這件大事。這說明相對于十年前,我,成熟了。那么文字也應隨之變化。
本書共分四部分:夜深相思、花癡記、信札記、千山暮雪,表達了個人的纏綿情思、生活感悟、花草之愛及內心深處的傾訴欲望,用好友采薇女士的話說:“她的‘暖’是從內心深處流淌出來的,是真誠的。以真誠為基調的‘暖’,顯得特別動人。”
唯愿如此。
第一本書《塵世是唯一的天堂》,是自序,后面附了詩人朋友東籬的評論。第二本書,還是自序,特別邀請了東籬夫人、散文家采薇幫我寫點什么,也放在后面。在我看來,這也算是一種圓滿。
我在《塵世是唯一的天堂》自序里說過,如果還出書,下一本送給父親母親。母親戊戌年虛歲七十,幾年前就盼著過七十歲生日,因為我曾經許下承諾,等她到了七十歲,就給她買一只金鐲子。2017年10月底,我滿足她想再次坐飛機的心愿,帶她去了重慶和成都,看到她少女般新鮮的笑容,吾心甚慰。陽歷年底,我陪母親在商場挑選了一只金手鐲,戴在她老人家長了七十年的手腕上,熠熠生輝,我要讓她的快樂提前。而母親執(zhí)意要等到過年親戚們相見時才肯戴出來,說要保證顏色金亮金亮的。母親的名字叫“花”,《夜深同花說相思》發(fā)表于《讀者•原創(chuàng)版》,入選江蘇省淮安市2013年中考試題,我選了這個題目作為此書的名字,特別送給我的父母,感恩他們將我?guī)У竭@塵世。也請雙親大人原諒我一直以來借著愛的名義對他們的任性。
我寫這篇自序的時候,正是新年元月,距離我的生日還有幾天。三九隆冬,冰上行走,北方卻一直沒有下雪,南方的雪卻很熱鬧,從江北飄到了江南,最遠到達了桂林——廣西師大出版社總部所在地。沒有雪的京津冀上空,天藍得沒心沒肺,就當,給自己過個生日吧。同時盼望,早晨醒來拉開窗簾,能看見眼里的世界在夜里趁著北風悄悄落了一場大雪。
十年了,我依然記得在本地書店看到自己作品時的激越心情,仿佛世界額外給予了我一塊甜美的蛋糕。十年后,如若碰上有緣的你,我將春日的桃花折下一枝,放在白色陶罐里,注入山里的溪水,奉上一抹春色,然后微笑著說:“祝你健康快樂,記得將甜蜜蜜進行到底哦?!?p/>
后來的事情是,1月21日,早晨醒來拉開窗簾,我終于看到了一場介于小雪和中雪之間的初雪白凈凈覆蓋了眼前的世界。
再后來的事情是,下一本不知何年才能生產的書,真心送給老尚。
謝謝一切。
楊 荻
溫暖與憂傷 掙扎與徬徨
——楊荻散文印象
采薇
當我接到楊荻的邀請,為她即將出版的新書寫一個評論或讀后感之類的文章附于書后時,我對她說,我需要兩周時間,一周時間用來讀,一周時間用來寫。
集結在這本書里的文字,我都逐行逐句地認真讀過,不肯放過一個細節(jié),生怕漏掉了其中的哪個“小美好”,而且,果真用了一周時間。我覺得,我必須特別認真地閱讀,才能不辜負她的信任,給出一個比較客觀的評價。但是,讀后感一直不知從何處下筆,做了幾次嘗試,都失敗了。
最初擬好的題目是《荻之魅》,我當時以為,必須以一個“魅”字為突破口與切入點,才能直指要害,準確抓住她本人的特點,同時也表述出她文字最顯著的特征。講真話,她的文字的確充滿著溫馨的力量,一如她本人。但是,寫了幾百字之后,發(fā)現(xiàn)很難再繼續(xù)下去。
十四年前,初識楊荻時,我常常覺得,作為一個女人,她太像女人,隨時隨處都能顯露出女子的柔情,仿佛清清淺淺的河床上,隨水流不斷擺動的柔而長的水草。同時,她的文字,也充滿著小布爾喬亞的氣息,并且以此取勝,獨樹一幟。
昨天,與荻在微信里聊天,我對她說:“親愛的,我終于看完了你的整部文字。但是,我很不擅長評論,讓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回復說:“品讀。不用評。真誠就好?!边@小妮子,還居然拿出她一慣會撒嬌的本領,對我說:“哈哈!我知道你愛我?!迸??這么自信?沒有被我嚇到?那我干脆做個順水人情。于是,我就對她說:“好吧,那我就說一聲:我愛你,荻!”
“我愛你,荻!”這話聽起來,不像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說的,倒像是異性之間的玩笑話了。人都說,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是不一樣的,或許站在異性的角度讀她,讀她的散文,更能讀得懂,讀得更明白。但是,如果我能夠站得更遠一點兒,更高一點兒,以一個不完全俯視的角度去觀察她,或許會得出一個更清晰的結論。這樣一想,我的腦子里立即蹦出一個全新的題目,也就是本文的題目:《溫暖與憂傷,掙扎與徬徨》。
溫暖是楊荻散文公認的特點。小說家劉榮書曾經這樣評論她的散文:“楊荻散文的意義在于,她擷拾了生活中的諸多感悟,用文字的方式傳達給我們。而這種感悟不是‘冷’的,而是‘暖’的?!睂Υ?,我沒有疑義。甚至于,我也可以說,這是一種彌漫著某種香氣的暖,似春天的薰風,讓人迷迷欲醉。
十年前,她的第一部文集《塵世是唯一的天堂》,我是認真學習過的,基本上都是她個人的生活經驗,鮮有對外部世界的關注。因此,她的“暖”是從內心深處流淌出來的,是真誠的,而不是像某些人那樣善于虛構溫暖騙取讀者歡心。以真誠為基調的“暖”,顯得特別動人,為她贏得了眾多讀者,畢竟,對于大多數(shù)讀者而言,溫暖與舒適更符合他們的閱讀期待,而卡夫卡式的冷與荒誕,只適合于小眾。
她即將出版的第二部文集,繼續(xù)著她習慣了的溫暖的色調,這對于她來說,已經駕輕就熟,而且顯得更為老到。比較典型的篇目,如《七月照相館》《朗讀課》《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可比花片打著了水面》等,其中,《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和《可比花片打著了水面》,我認為最典型。單純、小美好、花,是她“暖”色調的主要構成成分。
在這本書中,占據(jù)了好大篇幅的,是她的“花境”系列文章。她寫每一種花,都那么有耐心,用細膩的筆觸,豐富的聯(lián)想,加上自己內心的感悟,給每一朵花描摹出情感和靈魂,使它們不僅開放在大自然的角角落落,而且,還生動在紙上壟畝間,讓每一個讀到她文字的人唏噓不已,仿佛正被花的香浸染著,靈魂越來越清澈。
我和她一樣愛花,我們也曾多次一起去郊外尋花、賞花,我更多地從植物學的角度關注花的生長與四時的變化,而她,更多地把花與文字糅合在一起。關于這一點,你讀一讀她的《杏花落》《紫桐》《初雪•牛膝菊》等篇目,便可了然。如果說,我們倆在以不同的方式關注花兒,那么,我是以寫實的方式,而她,則著重于寫意。
再說說她本部文集中憂傷的調子。與她的第一部文集相比較,在楊荻的本部文集中,十分明顯地增加了憂傷的成分。比如《初雪•牛膝菊》中,我們可以看到她對于時光的憂傷:“在所有的天氣中,還有什么比降雪更讓人歡喜的呢。看著看著,時間勻速而過,勻速是時間的無情,它不肯拉長快樂,也不肯縮短憂傷,它不會為誰停留,它讓一切都變成記憶——北窗下的天井中很快就積了一層薄雪?!痹俦热?,《像懷抱一樣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一文中,她寫到:“現(xiàn)在,我和女友們經常談及青春的逝去。有時候覺得,和女友們見面不過是互相鑒定一下衰老度,頭發(fā)是否又多了白,臉色是否又多了黃,體重是否又向右走了一個格。這,讓我們有時候會感到些許的尷尬和悲哀,這種尷尬和悲哀來自于彼此是彼此的鏡子,來自生命的一種不可輪回的無奈?!?p/>
一個內心十分敏感的女人,其憂傷大多與愛、懷念、時光的流逝以及審美有關。
在文字中,楊荻告訴我們,她喜歡看愛情小說和愛情電影,散文《當江小姐愛上徐作家》,就是寫她觀看電影《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后的感受與心情。在這篇文章中,她告訴我們:“《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一部純純粹粹的愛情故事,這是我最喜歡的。拿電影來說,我很難喜歡諸如恐怖、科幻、娛樂、武打等類型的片子,我最喜歡愛情片,有一點憂愁有一點怨,那是最能打動我和引起共鳴的人間悲喜劇?!比缓笏终f:“我還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看愛情片,仿佛自己又談了一次戀愛,時光從此時一下子倒轉到了以前?!?p/>
“有一點憂愁有一點怨”,是她對愛情小說與愛情電影的審美期待。而更為重要的是,“仿佛自己又談了一次戀愛,時光從此時一下子倒轉到了從前”。女人嘛,一個通病就是,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把愛情看得高于一切,喜歡在愛情小說或愛情電影中,找尋自己過去的影子,無可厚非。
本著“有一點憂愁有一點怨”的原則,她創(chuàng)作了《秋水伊人》《隔岸那片雛菊》《戴花的女子》《赤色》等,文本兼有散文和小說的特點,讀起來無不給人以淡淡的傷感。這就是我所說的,流淌在她文字中的憂傷的色調。不過,這些憂傷都仿佛清晨里彌漫的霧,太陽一出來,霧也就散了。所以,她的憂傷,沒有“哀”的成分,倒是有一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典型的小布爾喬亞。
不能不說的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讓我覺得冷得仿佛掉進了冰窖,女人的癡情,男人的冷酷,怎么看,都像是一場冰與火的游戲,可是到了楊荻的眼中,就變成了“一點憂愁一點怨”,對此,我愿意把它理解為楊荻肯為情付出一切。誠如她在《當江小姐愛上徐作家》一文中所說:“……但女人還是要愛。沒有愛情的女人,眼角沒長皺紋,心靈早就皺了?!卑V情的女子都會這樣想。我只能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奢望,每一個癡情的女子都能得到憐惜,不僅來自男人,也來自女人。
最后說一說她的“掙扎與徬徨”。如果說,“溫暖與憂傷”是她在用“情與愛”進行思考,那么,“掙扎與徬徨”就是她在用“哲與思”進行思考。
我常常認為,人生只有愛是不夠的,還必須有超越愛的東西,那就是思考與警醒。因為有些愛,不過是出于我們的本能,或者是出于某些自私的目的,無論其外表多么光鮮亮麗,就其實質而言,不過是敗絮一堆。停留在感情層面的“愛”,頂多帶給人溫暖,而上升到理智層面的“愛”,才更能給予人力量。
在《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一文中,我特別歡喜地看到了作者對生活、對愛的反思。她說:“我在反省。反思。反轉。每一朵野薔薇花都值得陽光普照,每一個不起眼的夢想都值得尊重。親愛的孩子,我是多么地慚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那些屬于個人單純的小美好,是海底最珍貴的珍珠,誰也沒有權力去剝奪一株野薔薇向上生長的權利。我用了很長時間才學會了尊重和保護孩子的小美好,并且決定向她學習,尋回自己的美好?!庇纱丝梢?,“單純的小美好”,經過反思之后,更加具有了珍珠一般的光澤,給予人不斷地追求真、善、美的力量。
“春日遲遲。何不找個板凳,在開滿白色花朵的流蘇樹下曬曬太陽,聞著春日里透鼻香的清冽芬芳,重新拿起筆——噓!那也是我少年時代單純的小美好呢。”讓我特別佩服的是,她內心的掙扎與徬徨,最后也以一個“單純的小美好”收場。如果不是特別細心,你根本體會不到她內心深處,也曾經有過的掙扎與徬徨。當我再次細讀她的《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一文,我忽然覺得,眼前一片光明:一只渾身長滿美麗花紋的小蟲子,正欲擺脫某種束縛,把美麗的花紋,從皮膚上轉移到翅膀上,放棄用腳支撐的緩慢的爬行,改為用翅膀在花間穿梭。至此,一個華麗麗的轉身,讓我不能不重新審視她的文字,并且對她本人也要刮目相看。
掙扎與徬徨,還表現(xiàn)在她的許多文章中,我不一一評述了,相信聰慧的讀者自己能夠體會到。認真讀過之后,你或許能夠懂得,一個外表看似柔弱的小女子,其實具有十分強大的內心?!皽嘏c憂傷”,是一種唯美的情調,是她文字的風格;“掙扎與徬徨”,是每一個人擺脫不掉的命運,沒有一個幸運兒,一生都在風和日麗中,優(yōu)哉游哉地踱步而行,楊荻自然也不會例外。
最后我想說,面對一個強大的外部世界,誰的內心不虛弱?誰沒有過掙扎與徬徨?凡有生命的個體,都既與世界相統(tǒng)一,又與世界相對立,無他,生存的必需。冷眼觀察一下,在與世界的較量中,有的人選擇硬碰硬,結果把自己碰得頭破血流;有的人選擇以柔克剛,結果四兩就撥了千斤。楊荻屬于后者。她在生活逐漸顯露出“掙扎與彷徨”的內核時,以一貫的溫暖之心相待,雖有憂傷,但更多的還是讓讀者感受著春風拂過、桃花盛開的人世溫暖。
“荻之魅”恰在于此。
2019年1月19日
1.書稿語言、情感細膩,透漏出女性特有的柔美,通篇像是一卷宋人的婉約詞句,又像江南煙雨迷蒙的春天,浸潤到內心的深處。
2.作者從自身的閱讀、游歷、感時、觀世、觀物等出發(fā),與世人分享日常生活中的永恒之美和生命之光,表達了一個知性女子日常中“靈魂在高處”的狀態(tài)。
夜深同花說相思
她叫秀花,果然手巧,擅長繡花。我有時候笑她,你的名字可真夠土的,叫秀花。這時候她總是露出很羞澀的樣子,仿佛自己犯了錯遭到批評,又自我解嘲地說,土嗎?都是這樣的名字啊,我妹妹還叫秀蓮呢。
我執(zhí)拗地想,她要是叫“繡畫”,就有意境了,是不是很“紅樓”。
考上大學那年,女生宿舍時興拉床簾。她們從商店買來花布,安上鐵絲,唰地一聲拉起,就是一個單人床的世界。我給她修書一封,不久,一副床幃就繡好寄過來了,白色的細棉布,彩色的絲線綴著一朵一朵的花兒。我拉上床簾,小小的個人世界也跟著芬芳??上?,畢業(yè)后,那塊很長的白色繡花棉布,曾經陪伴我四年青春錦時的、她的手工作品,不知道哪里去了,跟著日子弄丟了。
我打電話問,干嗎呢?她說,繡十字繡呢。她在繡十八個美女,原來想繡《紅樓夢》里的十二金釵,可惜那個圖案剛剛賣完,她就買了十八個美女圖,說是繡完送給我搬家用。我心想,《紅樓夢》我是喜歡的,十二金釵畢竟有典,您弄十八個沒有出處的美女,足有三米多長,我掛墻上多俗啊。于是,我委婉地說,您繡那多費事啊,少說也要兩三年,再說眼睛、頸椎也受不了啊,我可不落忍,千萬別繡了。
我心疼她。然而,她心疼錢,不聽,還是要繡。我只好放狠話,我不太喜歡的,沒地兒掛啊。她的臉就一熱,訕訕地說,那我就掛自己墻上。我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就解嘲地說,你先掛,等你掛夠了再送給我。
然而,我還是勸她別繡了,她又說,閑著也沒意思,要是手里不拿點活兒,更沒意思。搬家后,她離開了故居舊鄰,陌生的環(huán)境里,她和夕陽一般孤單,我也就不好再強行阻止。
高樓的西窗下,這個叫秀花的女子拿著繡針,在西曬陽光下低頭做著十字繡,一針一針,繡著一幅畫,繡著寸寸光陰。遠遠看去,也是一幅畫。
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情,無論年齡,女人似乎都很喜歡照相,或者說每個人都喜歡鏡頭前的感覺,希望鏡頭是魔鏡,從一端進去,另一端出來最美麗的自己。攝影班的老師說,拿破侖大戰(zhàn)前經過街角的照相館,下令三軍暫停,他進去照了張相。
這個叫秀花的女子,年輕時去部隊探親路過北京,在首都的照相館與英俊的軍人合了張影。我站在放大的老照片前,怎么看,怎么覺得我的臉型像她,看著看著,似乎眼光也很像。她那么年輕,汪著汁液,好像一把水芹菜。
一個春天,我背了相機,帶她去照相。小區(qū)里綠化很好,紫色的日本鳶尾花開得正盛,有一種白色的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一簇簇地躲在碧綠的葉子下。她站在紫花綠葉中,對著我的鏡頭,露出了少女般的羞澀,真是的,她總是這樣。
一個秋天,一叢叢波斯菊開在坡上,粉的,白的,紅的,成就一片小小的花海。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果然讓人舒心。
這些照片,我放在電腦里,偶爾翻出來欣賞,覺得自己是對的,替她留住了歲月。猛驚醒,這些照片,她還沒有看過,倒是貌似無意地提過一次,被我一句沒時間隨便給打發(fā)了。她的照片,我從來沒有洗出來送給她,她也沒有電腦和智能手機。
和她住在同城,卻也不常見面,為此我常常自責。
我接到她的電話,說已經坐公交車到了單位門口,我急忙跑出去??吹剿┲R整,站在銀杏樹下,在過往的人流中沖我笑,又露出那點少女般的羞澀。她的手里拎著沉重的布袋書包,都是吃的,牛肉蒸餃、炒花生、山楂醬、紅燒肉、柿子、白蘿卜。她從西向東,穿過多半個城市,只為給我送飯。有時候時間晚了,也會在我回家時路過的公交站點下車,于塵埃中等我。我接了沉重的布袋書包,開車絕塵而去,留她在黃昏的暗影里,繼續(xù)等候回家的公交車。
衣柜里的衣服換了一茬又一茬,壓箱底的是一件紫色緞面棉坎肩,她親手縫制的。床上的床品換了一套又一套,壓床底的是一套粉色緞面棉被,她親手縫制的。有些東西,不可再生,而你卻貪婪地想此生永遠擁有,只好壓在箱底。
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有能力,就給她建造一個世界,好比秦王的阿房宮,唐王的大明宮,我要把她妥妥地藏起來。有時候我又想,她的整個世界,無非是我開放的平安幸?;?。
有一年,電視上播放關于地震的感情連續(xù)劇,以唐山為背景。我看著看著就看出了毛病,電視劇里兒子口口聲聲喊娘。不是這樣的,我們這里,從小到大,孩子一直喊媽,從沒有喊過娘。如此深情如此夜,我卻想熱熱地喚一聲,娘——
夜深同花說相思。她叫花兒,我的娘親,已經老去,正在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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