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痖弦詩集
他们在岛屿写作,痖弦以一本诗集屹立华文诗坛
ISBN: 9787549574209

出版時間:2016-01-01

定  價:59.00

作  者:痖弦 著

責(zé)  編:曹凌志
所屬板塊: 文学出版

圖書分類: 中国现当代诗歌

讀者對象: 大众读者

上架建議: 中国诗歌 台湾文学
裝幀: 精装

開本: 32

字數(shù): 60 (千字)

頁數(shù): 344
圖書簡介

痖弦以詩之開創(chuàng)和拓植知名,民謠寫實與心靈探索的風(fēng)格體會,蔚為現(xiàn)代詩大家,從之者既眾,影響極為深遠?!娥橄以娂肥赵娙藙?chuàng)作以來所有作品于一秩,略無遺珠,允為定本,現(xiàn)代詩之巔峰谷壑,陰陽昏曉,其秀美典雅,盡在于斯。

《痖弦詩集》收有英文的譯詩,由痖弦自己翻譯,曾于1968年5月在美國愛荷華大學(xué)出版過。當時,為了使作品能追上英美語文的水平,全部譯稿曾央請同房的美國朋友—— 一位青年詩人高威廉(William C. Golightly)加以修正;他不諳中文,改錯了不少地方,雖然中文意思錯了,但在英文里卻能構(gòu)成新意,成為一個龐德式的美麗的錯誤。

作者簡介

痖弦,本名王慶麟,河南南陽人,1932年生,青年時代于大動亂中入伍,隨軍輾轉(zhuǎn)赴臺;復(fù)興崗學(xué)院影劇系畢業(yè)后,服務(wù)于海軍。痖弦曾應(yīng)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xué)國際創(chuàng)作中心,嗣后入威斯康辛大學(xué),獲碩士學(xué)位。曾主編《創(chuàng)世紀》《詩學(xué)》《幼獅文藝》等雜志,任《聯(lián)合報》副總編輯兼副刊主編二十余年,并主講新文學(xué)于各大學(xué),現(xiàn)專事寫作。著有《痖弦詩集》《中國新詩研究》《聚繖花序》(I、II兩冊)《記哈客詩想》等。

或曰,“痖”就是“啞巴”的意思,取其諧音,而“痖”的象形字體將“病”與“亞洲”的“亞”結(jié)合了起來,而“弦”有“弦外之音”的意思,合起來近似于“無聲的中國”仍舊翻涌著“潛在的激流”之義。這個筆名其實是對戒嚴時期臺灣政治當局的一種“命名的抗議”。

圖書目錄

【序】

【序詩】

【卷之一:野荸薺】

春日/秋歌/斑鳩/野荸薺/憂郁/婦人/歌/一九八○年/殯儀館/蛇衣/早晨/三色柱下

【卷之二:戰(zhàn)時】

土地祠/山神/戰(zhàn)神/京城/紅玉米/鹽/乞丐/戰(zhàn)時

【卷之三:無譜之歌】

遠洋感覺/死亡航行/無譜之歌/水手•羅曼斯/船中之鼠/酒巴的午后/苦苓林的一夜

【卷之四:斷柱集】

在中國街上/巴比倫/阿拉伯/耶路撒冷/希臘/羅馬/巴黎/倫敦/芝加哥/那不勒斯/佛羅稜斯/西班牙/印度

【卷之五:側(cè)面】

C教授/水夫/上校/修女/坤伶/故某省長/馬戲的小丑/棄婦/瘋婦/赫魯曉夫

【卷之六:徒然草】

給橋/紀念T. H./焚寄T. H./給R. G./給超現(xiàn)實主義者/唇/懷人

【卷之七:從感覺出發(fā)】

出發(fā)/非策劃性的夜曲/如歌的行板/下午/夜曲/庭院/復(fù)活節(jié)/一般之歌/所以一到了晚上/從感覺出發(fā)/獻給馬蒂斯/深淵

【卷之八:二十五歲前作品集】

我是一勺靜美的小花朵/地層吟/藍色的井/瓶/鼎/葬曲/工廠之歌/小城之暮/劇場,再會/我的靈魂/遠洋感覺/海婦/廟/協(xié)奏曲/蕎麥田/短歌集/傘/詩集的故事

【附錄一:詩友文章】

寫在痖弦詩稿后面/王夢鷗

《深淵》后記/葉珊

【附錄二:SALT(鹽——英譯痖弦詩選)】

Introduction

Starting

Wartime

Afternoon

The Colonel

Woman

Salt

On China’s Street

Naples 1942

Paris

Abyss

Notes to the Poems

(by Ya Hsien)

序言/前言/后記

是什么時候開始寫詩的?是在什么樣的心情里試筆寫下第一首詩,而又為什么是詩?不是別的?這一切,仿佛都遙遠了。

1951年左右,我的詩僅止于拍紙簿上的涂鴉,從未示人,1952年開始試著投稿,1953年在《現(xiàn)代詩》發(fā)表了《我是一勺靜美的小花朵》,1954年10月,認識張默和洛夫并參與創(chuàng)世紀詩社后,才算正式寫起詩來,接著的五六年,是我詩情最旺盛的時候,甚至一天有六七首詩的記錄。1966年以后,因著種種緣由,停筆至今。

我常喜歡說一句話:“一日詩人,一世詩人?!毕矚g詩并創(chuàng)作過詩的人,對于詩是永遠不會忘情的。今日春節(jié),在漫天爆響的鞭炮聲中閉門自校這一本舊作,不禁感慨系之,活了這么久,好像只得到如是的結(jié)論:“人原來是這么老掉的!”又仿佛看戲,覺得才剛剛敲鑼,卻已經(jīng)上演了一大半。人生朝露,藝術(shù)千秋,世界上唯一能對抗時間的,對我說來,大概只有詩了。可是這么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如何能抗拒洶涌而來的時間潮水?而在未來的日子里,在可預(yù)見的鎮(zhèn)日為稻粱謀的匆匆里,我是不是還能重提詩筆,繼續(xù)追尋青年時代的夢想,繼續(xù)呼應(yīng)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召喚,并嘗試在時間的河流里逆泳而上呢?我不敢肯定。雖然熄了火的火山,總會盼望自己是一座睡火山而不是死火山。

感慨之余,不免要細細回味這本集子諸多作品的種種,我寫這些,就算是向讀者作一誠摯的告白,也是對自己作一深切的質(zhì)詢吧。

詩集里一部分作品,最早收在《苦苓林的一夜》(1959年11月1日由香港國際圖書公司出版),當時是因為香港詩人黃崖先生的推介才出版的。黃崖曾任香港《學(xué)生周報》主編,我則是經(jīng)常的撰稿者,后來的若干年我寫詩的精神會那么勇壯,和黃崖的鼓勵有很大的關(guān)系;黃崖是我最早的知音,也是一位燃燈者?!犊嘬吡值囊灰埂愤\來臺灣只有三百冊,由于手續(xù)繁雜,擱在海關(guān)半年,等取出來時,封面都受潮腐壞了;之后我自己設(shè)計封面,把原先浪漫的、襲自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的書名改為《痖弦詩抄》,書則分送親朋,未曾流傳坊間。1968年10月,尉天聰兄主持“眾人出版社”,重印了《痖弦詩抄》,并增補一些后來的作品,是為《深淵》,讀者所看到的版本大概就以此書為最普遍;但印行的份數(shù)也不多,不久就絕版了,導(dǎo)致一些喜歡詩的讀者不斷追詢,有些錯愛的讀者甚至有手抄本的出現(xiàn)。1971年4月,白先勇兄辦“晨鐘出版社”,要我重新增訂《深淵》;并加上我的讀詩札記“詩人手札”匯為一集,這是流傳較廣的一個集子;只可惜先勇一向在國外,編校工作多由別人代理,是集編校相當粗糙,錯字尤多。1976年8月,楊牧、沈燕士、葉步榮和我共同創(chuàng)辦“洪范書店”,目的之一,就是希望把自己的幾本書收回自印,就近照顧,免得變成出版界的棄兒。幾年來,楊牧的書差不多都收回了,自編自校自己設(shè)計封面,果然呈現(xiàn)了不同的風(fēng)貌。而我,停筆日久,變得不敢面對過去,遲遲未能交卷;直到最近,在洪范諸友的催促下,勉力重編校訂,增添我收在黎明文化公司出版的《自選集》里的“廿五歲前作品集”,并把當年在愛荷華念書時自譯的一些詩也編列進去,這就是這本修正版的面貌。

面對過去,尤其是那樣一個再也無法回復(fù)的、充滿詩情的過去,是一種傷痛。在編校這個集子的時候,情緒尤其復(fù)雜;原因之一是對這些作品不再有欣喜之情,總是不滿意,總是想修改,而要改,只有每一首每一句都改,思之再三,終于放棄了修正的企圖。畢竟“少作”代表一種過去的痕跡,稚嫩青澀是自然而理直氣壯的;以中年的心情去度量青年時代的作品,不但不必要,怕也失去個人紀念的意義。

寫作者的青年期是抵抗外來影響最弱的年齡,免不了有模仿的痕跡,有些是不自覺的感染,也有自覺的,如繪畫的臨??;在我初期的詩里,關(guān)于這類作品,我一一存真,以紀念自己學(xué)習(xí)的歷程。早年我崇拜德國詩人里爾克,讀者不難從我的少數(shù)作品里找到他的影子,譬如《春日》等詩,在形式、意象與音節(jié)上,即師承自里爾克;中國新詩方面,早期影響我最大的是30年代詩人何其芳,《山神》等詩便是在他的強烈籠罩下寫成。何其芳曾是我年輕時候的詩神,他《預(yù)言》詩集的重要作品至今仍能背誦;直到近幾年我知道何其芳的一些事情后,這個詩的偶像才完全幻滅。世界上最大的悲哀,就是偶像的幻滅。

詩集英文的部分,曾于1968年5月在美國愛荷華大學(xué)出版過。當時,為了使作品能追上英美語文的水平,全部譯稿曾央請同房的美國朋友——一位青年詩人高威廉(William C. Golightly)加以修正;他不諳中文,改錯了不少地方,雖然中文意思錯了,但在英文里卻能構(gòu)成新意,成為一個龐德式的美麗的錯誤。其中《上校》和《蛇衣》兩首,他勸我試投《大西洋月刊》,結(jié)果兩首分別刊出。我永遠記得那個大雪紛飛、我們圍爐斟酌字句的冬季。后來高威廉不僅是我的朋友,也成為我全家的朋友,他曾跟我回臺灣住了兩年多,朝夕相處,視同家人,我的孩子至今喊他“威廉舅舅”;如今他在紐約,擔(dān)任一家文學(xué)出版社的編輯。為了紀念這位同窗好友,對于他改錯的部分,我也不再修正,就讓這幾首“錯得多美麗”(愁予句)成為因緣與記憶的見證罷!

校畢全書,對自己十多年來離棄繆思的空白,不知道該不該再陳述、解釋或企求什么。紀德曾說:“我不寫東西的時候,正是我有最多東西可寫的時候?!比欢?,這有最多東西可寫的時候,如果一任它僅止于可寫的境界,對于未來的創(chuàng)作是否有任何幫助呢?像法國詩人梵樂希那樣休筆二十五年后復(fù)出、震驚文壇的例子畢竟不多。思想鈍了、筆銹了,時代更迭、風(fēng)潮止息,再鼓起勇氣寫詩,恐怕也抓不回什么了。想到這里,不禁被一種靜默和恐懼籠罩著。

然而,仿佛是詩并不全然棄絕我,在長女景蘋出生十年后的今天,二女景縈(現(xiàn)在才八個月大)翩然來臨,家里充滿著新生嬰兒的啼聲,似乎又預(yù)示著生命全新的歷程??粗趽u籃里的笑渦,寫詩的意念是那樣細細地、溫柔地觸動而激蕩;也許,生活里的詩可以使我重賦新詞,回答自己日復(fù)一日的質(zhì)詢與探索,或者,就在努力嘗試體認生命的本質(zhì)之余,我自甘于另一種形式的、心靈的淡泊,承認并安于生活即是詩的真理。(1981年3月7日于“聯(lián)副”編輯室)

編輯推薦

(1)“他們在島嶼寫作”,痖弦以一本詩集屹立華文詩壇——繼“他們在島嶼寫作”第一季(林海音、余光中、鄭愁予、王文興、周夢蝶、楊牧)之后,第二季(白先勇、林文月、痖弦、洛夫,以及香港西西、也斯、劉以鬯)依然精彩。《痖弦詩集》收有英文的譯詩,由痖弦自己翻譯,曾在美國愛荷華大學(xué)出版過。

(2)老友葉珊(楊牧)專文解讀,“痖弦詩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濫調(diào)”——代表作之一《深淵》“沒有什么現(xiàn)在正在死去,/今天的云抄襲昨天的云……”(1959年5月);代表作之二《如歌的行板》“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經(jīng)經(jīng)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歐戰(zhàn),雨,加農(nóng)炮,天氣與紅十字會之必要……”(1964年4月)

精彩預(yù)覽

有一些日子朋友們寫詩就像擲標槍比賽。那些日子新出版的詩刊每期總登有幾首好詩——有些“名句”我到今天還脫口背得。詩的生命極新,詩人的追求欲望極大。我們不容易聽到什么陳腔;每一個人都在試驗,探求新意;沒有人擔(dān)憂什么“偽詩”。田園咖啡館里的詩人聚會,小酒肆里的辯論談心,我們呼吸的是純粹,是詩,而不是會議和運動。那段日子奇跡似的創(chuàng)造居然奠定了中國現(xiàn)代詩的基礎(chǔ);每天你走到路上,就覺得你必須歌唱,必須飛揚,覺得你的身邊就跟著繆司和三閭大夫的影子。我們不怕于將未發(fā)表的原稿抄在信里航寄友人,不怕于在一束詩前冠上“近作四首”之類的總題,翻開那個時期的詩刊,大家發(fā)表作品的時候總是標著“一輯三首”一類的滿足。

我離開大度山后和痖弦相處了一整個暑假。那時痖弦早已寫好了《深淵》集子大部分作品,他的《詩抄》在香港出版,又題《苦苓林的一夜》。幾年來影響中國現(xiàn)代詩很深的《從感覺出發(fā)》和《深淵》都先后發(fā)表了,關(guān)心現(xiàn)代詩的人極少不讀過:

哈里路亞!我仍活著。

工作,散步,向壞人致敬,微笑和不朽。

為生存而生存,為看云而看云,

厚著臉皮占地球的一部分……

——《深淵》

痖弦的詩甚至成為一種風(fēng)尚、一種傳說;抄襲模仿的人蜂擁而起,把創(chuàng)造的詩人逼得走投無路。我們費了一整個暑假的時間在北投華北館飲酒論詩,在風(fēng)雨的磚樓談文評畫。所謂“學(xué)術(shù)”和“生活”被我們?nèi)嘣谝黄稹p橄?、張永祥、蔡伯武,和我在一起?chuàng)造了我們自己的文藝復(fù)興,那就是大家一直津津樂道的“哲學(xué)消夜”:我們談音樂、戲劇和詩。我們自稱“性情中人”,提倡“氣氛”——口頭語是:“除了氣氛,什么都不是!”但那時期我們的作品還是有限的;我們都處在一種過渡的虛空狀態(tài)下,有一種懊惱、憤懣、和矛盾。而我們顯然也生活在最充實的預(yù)備狀態(tài)里:一種山洪欲來的氣候鋪在每個人的額際,又像是拉得滿滿的弓,在烈日下預(yù)備飛逸。10月我離開臺灣隨部隊去金門,不久覃子豪過世,痖弦寫了兩首挽詩,和別的短詩陸續(xù)發(fā)表。他和橋橋經(jīng)常在一起,痖弦比從前任何時期都快樂有勁,他這時期寫的詩也融合了野荸薺時期和深淵時期的甜蜜和冷肅,這就是他的《夜曲》、《庭院》、《如歌的行板》、《下午》等短詩。

后來朋友們開始憂慮,《深淵》以后,痖弦應(yīng)該寫些什么呢?當然不是《獻給馬蒂斯》。痖弦自己不是不知道,他不但知道,而且嚴厲地批判自己,譬如他曾經(jīng)對我說:“《獻給馬蒂斯》這首詩頗造作!我們都很‘假’”。后來他創(chuàng)造了《側(cè)面》、《非策劃性的夜曲》、《出發(fā)》一系列的作品。他依然是詩壇的新聲音。痖弦詩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濫調(diào)?!?0年代詩選》(大業(yè)書店版)出版后,選集中二十六家詩人幾乎都有了成群的模仿者,所有的新詩都在歌唱一些定型塑造的調(diào)子,腐爛的形象充斥,大家異口同聲追隨一些句法章節(jié)的方式——所謂“新人”也者,也不熱心開創(chuàng)新氣象。創(chuàng)造風(fēng)格的詩人被因襲者逼成啞吧,看別人亦步亦趨,惶惶然寫不出新詩來,有些人就此停筆(如方思、黃用),有些人另創(chuàng)新意(如洛夫、愁予),痖弦也是另創(chuàng)新意的詩人之一!痖弦的詩前后所表現(xiàn)的是不同面貌而又一致的文學(xué),如早期的《秋歌》和《山神》,仿佛濟慈或30年代中國新詩的回響,但通過他純凈的語言,投之60年代的詩壇,依舊清澈美好。

第一次與痖弦見面是在黃用家里,那時黃用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了,住在臺北市中山北路七條通;我還未進大學(xué),十八歲,住在九條通。見面以前我們都已經(jīng)讀過對方的詩了。那時臺灣的現(xiàn)代詩剛開始,許多閃亮的新名字騷擾著中國詩傳統(tǒng)的城堡,我還可以一口氣說出這些名字和他們最好的詩來,這些名字有的像星辰,有的像秋風(fēng),有的像野草。可是不管像什么,那兩三年間的詩壇是最叫我們懷念的。

痖弦的詩寫得比我們都多。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已經(jīng)寫了這本集子里大部分卷一二三的作品;風(fēng)格早已成型,而且已經(jīng)有了影響。那時他二十七歲(根據(jù)他今年5月12日的信:“……那知愁予說:你我已是將近四十歲的人——鄭今年三十五,與我同庚?!保┲劣谒麨槭裁磸淖鬆I去臺北,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那年秋天我上大度山,痖弦仍在左營,他寫了許多好詩(其實那時期大家都在寫好詩?。∵@本集子里卷五六七里的作品大約多是我在大學(xué)里讀到的,有的發(fā)表在《創(chuàng)世紀》,有的在《文學(xué)雜志》、《文星》,也有的在香港的雜志上。我們通了許多信,痖弦寫信,不拘長短總是極好。這些年朋友們總說,寫信寫得最勤,最使人招架不了,而筆跡最難認的是葉珊——去年春天在密歇根,咪咪說,光中離家后她整理光中的藏信,發(fā)現(xiàn)我的信最多——但我想信寫得最好的應(yīng)該是黃用和痖弦:黃用嘻笑怒罵都是文章,痖弦則溫和誠摯。我們在信談詩論人,見了面更是聊個不休,1960年冬天我去左營住了幾天,軍區(qū)里的林蔭大道是最難忘的。

事實上我個人對痖弦的早期作品一直偏愛。而且我深信即使“暴戾”如《深淵》,痖弦的風(fēng)格還是一致的。光中說痖弦的詩有種甜味,這是相當?shù)皿w的形容——從《春日》到今天,甚至從《我是一勺靜美的小花朵》到今天,痖弦的詩里充滿了親切的話語,所謂文學(xué)的真,我們很容易從他的詩里體驗出來。文學(xué)的真不是(比方說)地理的真。痖弦寫“斷柱集”(卷四)時還沒有到過外國,但他寫的芝加哥是“真”的芝加哥:不是攝影或測量,而是繪畫,是心靈力量所完成的繪畫。

關(guān)于繪畫和音樂的比重的問題,我認為痖弦詩中的音樂成分是濃于繪畫成分的。他的詩有一種基礎(chǔ)音色,控制了整部詩集的調(diào)子。而卷一二里的抒情氣氛確實為卷六七的分析實驗做了“定音”的功夫。二十年來中國新詩真正的上乘作不多,但樸實如卷一二三四五里的早期痖弦,安靜如《時間》里的方思,悠美如《夢土上》里的愁予,是不能被我們遺漏的。我無意暗示卷六七的作品不如早期的作品——我相信不會有人這樣懷疑。我只是有一種熱忱,我有一種為好的冷肅柔美的詩定位的熱忱。我一直信仰劉勰的話:“勢有剛?cè)?;不必壯言慷慨,乃稱勢也。”(《文心雕龍•定勢篇》)。有些人以為不“壯言慷慨”,即不算現(xiàn)代,這是不貼切的。所謂“擁抱工業(yè)文明如擁抱一個妓女”云云固然是新路之一,但不是惟一的路,更不是一定要用凄厲的腳步去走的路;所謂“表現(xiàn)潛意識”云云則根本不是“新”意——不愛讀舊書的人才會斷定自己的平庸為創(chuàng)新。詩人應(yīng)該有一層謹慎的同情心(Circumspect Sympathy),所謂“同情心”,不止于對人對物的憐憫,還要有對人對物的了解和欣賞那份心意。痖弦的音樂(奏的也許是二簧,也許是梵爾琳)背后有一種極廣闊深入的同情——試讀他的《殯儀館》、《乞丐》、《水手•羅曼斯》、《馬戲的小丑》和《庭院》,我們就了解“同情”和藝術(shù)的關(guān)系;或如:

去年的雪可曾記得那些粗暴的腳???上帝

當一個嬰兒用渺茫的凄啼詛咒臍帶

當明年他蒙著臉穿過圣母院

向那并不給他什么的,猥瑣的,床笫的年代

——《巴黎》

痖弦所吸收的是他北方家鄉(xiāng)的點滴,30年代中國文學(xué)的純樸,當代西洋小說的形象;這些光譜和他生活的特殊趣味結(jié)合在一起。他的詩是從血液流蕩出來的樂章。我極相信,過了某一個年齡(譬如說三十五歲——這是艾略特的主張吧)詩人不能再把他的創(chuàng)作活動當做消遣了,因為三十五歲,極可能是“才氣時期”的結(jié)束;痖弦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非常嚴肅,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他曾一度沉默得教人納罕。編選這本集子的時候,他說:“此集選詩六十首,對過去作一總結(jié),選入的都是我認為可傳的,沒選入的都是我認為可恥的?!?0—70年代的中國現(xiàn)代詩是要在文學(xué)史上被討論的,我們不能不當真!

痖弦來美國也一年了,在柏克萊的時候我們還談到長詩,但不知道誰先寫出一首好的真正長詩來?我知道他在愛荷華又有了新作品,他自己說:“預(yù)料回國后當再出一集,那將全系在美所寫的了。”他的變化是多面貌的變化,從《我是一勺靜美的小花朵》到《秋歌》是一個變化,從《秋歌》到《印度》是一個變化,從《印度》到《給R.G.》是一個變化,從《給R.G.》到《深淵》是一個變化,從《深淵》到《一般之歌》又是一個變化。我們等著看他怎么樣從《一般之歌》變化出來。(1967年6月于柏克萊加州大學(xué))

春 日

主啊,嗩吶已經(jīng)響了

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

空虛,黑暗而冗長

主啊

讓我們在日晷儀上

看見你的袍影

在草葉尖,在地丁花的初蕊

尋找到你

帶血的足印

并且希望聽到你的新歌

從柳笛的十二個圓孔

從風(fēng)與海的談話

主啊,嗩吶已經(jīng)響了

令那些白色的精靈們

(他們?yōu)樯椒蹇椓艘欢斓慕q帽子)

從溪,從澗

歸向他們湖沼的老家去吧

賜男孩子們以滾銅環(huán)的草坡

賜女孩子們以打陀螺的干地

吩咐你的太陽,主啊

落在曬暖的

老婆婆的龍頭拐杖上

啊,主

用鮮花綴滿轎子行過的路

用芳草汁潤他們的唇

讓他們喋吻

沒有渡船的地方不要給他們制造渡船

讓他們試一試你的河流的冷暖

并且用月季刺,毛蒺藜,酸棗樹

刺他們,使他們感覺輕輕的痛苦

嗩吶響起來了,主啊

放你的聲音在我們的聲帶里

當我們掀開

那花轎前的流蘇

發(fā)現(xiàn)春日坐在里面的時候

一九五七年一月讀里爾克后臨摹作

秋 歌

——給暖暖

落葉完成了最后的顫抖

荻花在湖沼的藍睛里消失

七月的砧聲遠了

暖暖

雁子們也不在遼敻的秋空

寫它們美麗的十四行了

暖暖

馬蹄留下踏殘的落花

在南國小小的山徑

歌人留下破碎的琴韻

在北方幽幽的寺院

秋天,秋天什么也沒留下

只留下一個暖暖

只留下一個暖暖

一切便都留下了

一九五七年一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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