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年近花甲三上北京開始北漂，作者對齊白石在北京及周邊曾經(jīng)駐足的地方重新實地探訪，如法源寺、琉璃廠、跨車胡同、齊白石舊居、陶然亭、袁崇煥故居（“張園”）、國立北平藝專舊址、保定蓮花池、中山公園、來今雨軒、南鑼鼓巷、雨兒胡同、齊白石魏公村墓地原址等。將歷史文獻記載中的齊白石駐足各處的情狀與現(xiàn)實中目前實地的場景相結(jié)合展開敘述，讓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實現(xiàn)一種文本與圖像意義上的交融與共鳴。結(jié)合齊白石與各處有關的歷史人物或有關畫作，進行與之相關的深入分析，以此建構(gòu)起齊白石定居北京時期的生活細節(jié)，以及20世紀20-40年代背景之下的北京城人文風貌。

張濤，甘肅人，中央美術(shù)學院副教授。對齊白石研究，一貫且專注，出版有專著《草頭露與陌上花：齊白石北漂三部曲》、合著《齊白石師友六記》等。

一、五四來了 / 14

二、花甲新人 / 44

三、鐵拐李 / 68

四、摩登老頭 / 100

五、夸我很難嗎 / 122

六、桃花源 / 156

七、廢墟 / 182

八、紅豆生 / 204

九、別了，1920 / 224

十、生意經(jīng) / 250

十一、跨車胡同的蝸牛 / 272

十二、張園何處尋 / 284

十三、暮鼓晨鐘法源寺 / 310

十四、有酒何須身后名 / 322

后記 / 348

序言

讀本科的時候，常常在學校西門斜對面的街道散步，馬路 南邊有很多不錯的小飯館，北邊是一排蠻有情調(diào)的小酒吧。窮學生時代，當然逡巡于南邊的時候居多。借用馬爾克斯那部經(jīng)典小說的開頭——許多年以后，當我面對電腦里滿屏的齊白石文件時，將會回想起，恰同學少年喝酒吹牛燒烤美食的那條街邊，曾經(jīng)靜靜地躺著的，正是齊白石。在他的墓對面，也是另外一所大學的南門口，有一家咖啡館。還記得那家咖啡館的名字， 無意間成了對齊白石生前身后境遇，大概最到位的文字注解——“雕刻時光”。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驚艷了市場。老人家為了掙點散碎銀兩，顛沛半生才得以安逸于京華。圍繞著他老人家的，實際也多是為掙個把散碎銀兩。只不過，老人家很講究吃相；圍著的，很不講究。清高的，罵他野狐禪；務實的，說他賣相好；學究的，說他“四大家”。老人家想：哦，你們開心就好！

齊白石的時代，牛人猛人癡人實在太多。老人家出趟門旅游也要玩?zhèn)€心跳，默默給革命黨夾送小紙條，晃晃悠悠旁邊路過個騎馬的黃興。蔡鍔請他去當教師，老人家傲嬌拒絕了。到京城給別人的小妾當家教，雇主轉(zhuǎn)眼給袁世凱寫登基文案去了。在西安吃著羊肉泡饃，若是順道聽了部級高官樊樊山的話，老人家說不定就成了繆嘉惠第二，慈禧太后的御用代筆人。即便是北漂存?zhèn)€辛苦錢，掙點小利息，也是放在“帝師”楊度家中。等到名利雙收了，想要青史留名了，抱著一大堆自己親手寫的 沾著油漬污垢的詩歌日記，請的是胡適之幫忙作傳。當然，這看似傳奇的人生，很多都是老人家自己說的，是信口杜撰還是過度詮釋，尚且待議。但是無論怎樣，老人家希望我們信。

我輩莫愁須飲酒，死生常事且開顏。

讀齊白石的一生，最大的感觸是：通透，明白。

在跌宕起伏身若飄萍的混沌亂世，一個農(nóng)民，最后變成了一個走上神壇的農(nóng)民，這其中不僅僅是后來人眼中想當然的德藝雙馨，想當然的畫得好就能走進刻薄而勢利的藝術(shù)史。人生，哪有那么多理所當然？尤其對于一個無依無靠的草根來說。有 人總想將齊白石往“文人畫家”身上靠，其實骨子里，他最可 貴的地方，恰恰是沒有學到“文人畫家”的虛偽，卻有“農(nóng)人 畫家”的真誠。

齊白石的智慧，不止于丹青揮毫，經(jīng)營人生也是一把好手。老人家已經(jīng)駕鶴數(shù)十年，可是我們對他的認知和解讀，有時候 還是籠罩在老人家自己所預設所期望的敘事框架內(nèi)。

多少風流人物，都把老天爺賞的好牌打得稀爛。湘潭杏子塢那個放牛釣魚砍柴火的后生小子，卻步步生蓮，走得扎實。前半生一把渣渣牌，老人家打得風生水起虎虎生威。記得多年 前在齊白石的星斗塘舊居前觀光，身邊一個小導游言之鑿鑿地 告訴圍著她的游客：你們看，齊白石家里這么貧苦，快六十歲了 還要北漂創(chuàng)業(yè)，所以，只要想努力，什么時候都不晚！湘妹子 說完，堅定地抿了抿嘴，點了點頭，雙眼閃亮地看著人群，似 乎這一堆游人已經(jīng)幻化成了“成功”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出 現(xiàn)在她的眸子之中！

在這個成功學肆虐的鍍金時代，老人家大概是最稱職的勵志榜樣！以還是托關系免學費的小學一年級學歷，查祖上三代都是農(nóng)民中的農(nóng)民背景，年近半百子嗣還有窮死病死的境地， 一步步走到了市場紅人，走到了美院教授，走到了人民藝術(shù)家。詞典里如果可以添加“傳奇”詞條的新解釋，三個字即可：齊白石。

傳奇是怎么活成傳奇的？其實總結(jié)起來就三點：手藝精、運氣好、活得長。手藝不行，吹噓得再天花亂墜，也只是曇花一現(xiàn)，雕刻木頭還行，雕刻時光那就算了。清末民初兵荒馬亂的荒誕年月，窮鄉(xiāng)僻壤的小伙子，年紀很小身體很差，學個木匠還干不了重活，和大多數(shù)小朋友一樣只是喜歡胡涂亂畫，如果不是運氣好碰上好老師，然后人生開掛一般遇上一個又一個貴人相助，所謂的近現(xiàn)代藝術(shù)史上，哪里會有老人家的大名？！ 大概修個縣志能寫進湘潭名人錄就算混得很不錯了。記得小時候喝到的一碗心靈大雞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高人指路！現(xiàn)在熱愛指點江山的書呆子，連萬卷書都讀不到。當然讀到了，也往往會變成張口不說人話、下筆外星文體的清高癡人。老人家不一樣，讀沒讀到萬卷書沒統(tǒng)計過，但是萬里路一定走到了，高人指路也是遇到了。人這一生，關鍵處 就那么幾步，走到點兒上了，別人幫你一下推你一把，或者僅 僅幾句指點迷津的輕言細語，就可能讓你之后的人生路徑完全 不同。老人家運氣不要太好，碰到一個貴人相助，也許就是天 上地下，他呢？居然碰到了一群！當然，最重要的是活得長！ 生年九十三，虛歲九十五，算上搞封建迷信，硬生生給自己加 的兩歲，就算九十七。叫我鄉(xiāng)下老農(nóng)的，被我熬死了；瞧不起我 的前清翰林，被我熬死了；說我學他皮毛的，被我熬死了。把比 自己牛的人都熬沒了，我不牛誰牛！結(jié)結(jié)實實活著，才是硬道理！老人家想得明白。有點才華必須兜著點慢慢往外散，傾囊 而盡一瀉千里后果可是很嚴重，你看王勃，你看王希孟—燃 燒了自己，輝煌了別人。何必呢？

衰年變法就對了。盛年變法 了哪里還有后來的齊白石？其實老人家的運氣好，里面還得加 個會經(jīng)營。不是有那句話么，運氣只會降臨在有準備的人身上?？纯蠢先思业囊惠呑樱惶幮姆e慮地經(jīng)營著，哪有那么多好運 氣都砸他頭上？某某名流看到我的畫很欣賞，特意來找我聊天，一聊就成莫逆之交啦。某某名師聽聞我的聲名，就想收我當學生，我不想攀附名師，名師求著我攀附，我有什么辦法——這些都 是老人家的敘事套路，誰信誰可愛！更可怕的是，老人家一路 留下的詩歌與日記，有真心話有客套話有迂回話有隱晦話有胡 說話。后生晚輩們，你們慢慢看慢慢研慢慢究吧—齊白石一 邊寫一邊想。

記得讀碩士時，去拜訪導師的導師，也就是師爺，老人家是陶瓷界的泰斗，在太師椅上和我們一群小年輕坐而論道仙風道骨，某次拜晤后臨走時，老人家慢悠悠地既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和我們告別般說道：“人啊，活著，就不容易！”去老人家家中聊過很多次，聊的具體內(nèi)容早已忘得一干二凈，可是他老人 家說的這句話，和說這句話時的神情樣貌，在我腦海中卻一直是一個清晰的存在。題外話，師爺是羅復堪弟子，齊白石和羅 復堪當年也多有過往，想想世界真的很小。翻看齊白石一頁頁 的日記，一張張寄賣畫件的信函，一首首“薛蟠體”的小詩， 不由自主地就會想起這句話。其實那個時代即使是含著金鑰匙 呱呱墜地，也不見得能活容易活明白，你看李叔同，你看袁寒 云。想想到 21 世紀了，居然還有人很懷念與激賞民國，說是至少能產(chǎn)生個大先生之類。大哥，您只看到了百分之一的光芒四射， 哪里想到還有百分之九十九需要解決溫飽不當文盲。混沌亂世， 能活得不軟骨，不下賤，就不容易。

也有人說齊白石算什么文藝大家，充其量也就是個賣畫的職業(yè)畫家，復制粘貼魚蝦小蟹而已。你畫一個試試？老人家門下弟子三千，哪一個能承繼衣缽青出于藍的？沒辦法，匠才和天才，一個可學，一個不可學。其實所謂文藝，不是輕蔑人間煙火，而是能將平常日子過得有情有味，那叫真文藝。從這個角度看，齊白石才是貨真價實的文藝男神。要不然才女凌叔華時隔多年，居然還能那么清晰地回憶起老人家的撩妹言辭。人老心不老，藝術(shù)之樹才能常青。

前些年的某個冬日，專程跑回當年擼串的地兒，想去看看老人家的墓址變成什么樣了—雖然很早之前老人家的墓地就已遷居西山。原址只剩下鐵柵欄圍起來的一幢幢老舊的小區(qū)樓 房和臨街的一片廢墟，隨著寒風飄舞著的紅色塑料袋與白色爛 紙片之類。想想老人家生前嘗透了人間的浮華煙火與凄涼夜色，當年那個無知無畏的年輕人，卻在他長眠之地旁邊煙火繚繞地 擼串喝酒。以老人家的性情，應該會原諒晚輩的不敬。畢竟當 年都是北漂，各種不易，老人家喝過一火車，我也喝過一小口。前幾天再去看，老人家棲息過的魏公村小區(qū)一帶，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

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不想總結(jié)什么意義、價值、目的。記得讀書時去某校聽宇 文所安的講座 , 一個操著方言味兒普通話，氣質(zhì)很自信的哥們兒，問了老人家一個終極問題：“宇文所安先生您好，我想問的是，您作為一個美國人，為什么會這么喜歡研究我們中國的詩歌？” 宇文所安一臉茫然，使勁想了想，這個可愛的美國老頭，最終 咬著后槽牙回答道：嗯，我就是喜歡！

純粹即美德。

張濤近年來關于齊白石的著述，是對齊白石研究幾代人成果的突破。因為時空隔代，張濤與研究對象無師生間的親疏避諱；還因為時間久遠，也無關各方榮辱之不可言說。他悉心梳理史料，以更廣闊的歷史視野，直擊歷史的吊詭之處。齊白石與許多近現(xiàn)代大藝術(shù)家一樣，晚年經(jīng)過了自我重塑，隨著時間的流逝，其自我重塑和外界疊加形成的傳說，在藝術(shù)家身邊籠罩了濃厚的歷史迷霧。張濤近年的研究不僅試圖撥開迷霧，還突破已形成的定論和認知的局限，逼近可以廓清的真相，告訴我們二十世紀中國最偉大的藝術(shù)家齊白石又是怎樣讓自己活成一個永恒的傳奇。

——中國美術(shù)學院 王犁

張濤博士的新著《君是人間惆悵客：齊白石京華煙云錄》一書，可謂近年來齊白石研究專著中的一部“出藍”之作。本書共有十四篇文章，從齊白石1919年春第三次到北京謀生時起至1957年9月病逝北京，幾乎是一部近四十年的藝術(shù)大師“京漂”奮斗史。

——藝術(shù)史學者 萬君超

提到齊白石，幾個關鍵詞必然彈出：最強“北漂”，人民藝術(shù)家，草蟲，魚蝦……大數(shù)據(jù)時代，標簽化的處理方式無疑能快速勾勒描述對象的大致狀貌，卻無可避免地有所偏頗。

所以，齊白石，何止這些。

如果粗略地將齊白石比作一幅中國畫，其尺幅之碩及墨色之豐盛，無人比擬。他的身影，不僅出現(xiàn)在民國藝術(shù)圈、文學圈，還涉及政界、軍界，甚至跨界影視，一生高低起伏，“五出五歸”，歷經(jīng)駁雜。其中漫溢開的掌故逸事，也不斷有寫作者去開掘與品讀，留下的著述汗牛充棟。所有這些相加，未必等于一個完整的齊白石。層層疊疊的故紙堆縫隙里藏匿著的隱秘線索，需要有慧心之人去發(fā)現(xiàn)，去研究。

《君是人間惆悵客：齊白石京華煙云錄》是張濤最新寫就的齊白石普及性研究型傳記作品，一如故往的迷人、爽利、真誠，直擊人心。齊白石復雜的人生圖層和枝枝蔓蔓的史料，神奇地被他規(guī)訓于筆下，乖巧迷人。全書十四個篇章，洋洋二十萬言，隔著民國時期特有的泛黃顆粒濾鏡，寫盡齊白石京華生活所包含的圓融與棱角、不易與輝煌、韜晦與張揚、自我與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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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齊白石的一生，最大的感觸是：通透，明白。

在跌宕起伏身若飄萍的混沌亂世，一個農(nóng)民，最后變成了一個走上神壇的農(nóng)民，這其中不僅僅是后來人眼中想當然的德藝雙馨，想當然的畫得好就能走進刻薄而勢利的藝術(shù)史。人生，哪有那么多理所當然？尤其對于一個無依無靠的草根來說。有人總想將齊白石往“文人畫家”身上靠，其實骨子里，他最可貴的地方，恰恰是沒有學到“文人畫家”的虛偽，卻有“農(nóng)人畫家”的真誠。

齊白石的智慧，不止于丹青揮毫，經(jīng)營人生也是一把好手。老人家已經(jīng)駕鶴數(shù)十年，可是我們對他的認知和解讀，有時候還是籠罩在老人家自己所預設所期望的敘事框架內(nèi)。多少風流人物，都把老天爺賞的好牌打得稀爛。

——摘自《君是人間惆悵客：白石京華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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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不可能完全擺脫社會屬性活成自然人的狀態(tài)，除非你喜歡在終南山待著。將齊白石放到一種“真空”狀態(tài)下的藝術(shù)史關照，會消解掉時代語境中許多塑成其藝術(shù)性格的關鍵隱線。更有學者直言齊白石之所以能成為齊白石，“如果沒有移居北京，沒有接受藝術(shù)市場的洗禮，可以斷言，藝術(shù)史上便沒有他的地位”。沒有北京整體文化氛圍的熏陶，尤其是五四運動之后的北京，包括繪畫受眾的觀念嬗變，以及五四新文化運動所引起的新式文化精英的觀念轉(zhuǎn)向，那么藝術(shù)史上的“齊白石”，很有可能會是以另外一種形象存在。

——摘自《君是人間惆悵客：白石京華錄》之“五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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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定居北京之后的公共形象，在藝術(shù)史中往往以保守謹慎、長袍大褂的傳統(tǒng)樣貌出現(xiàn)。市井間的報紙雜志常常津津樂道于其性格舉止的乖張孤僻，齊白石也不無自嘲地自詡為“西城三怪”之一。更有報紙雜志添油加醋，將他位列“燕山三怪”之一：“ 齊白石，是現(xiàn)代國畫家中之怪杰，某名士把他和吳佩孚、賽金花，列入燕山三怪之中，說：‘晚近世風日下，高逸之士， 已不可睹，僅流俗所稱三數(shù)人耳?！?p/>

齊白石與軍閥、名妓并列為“高逸之士”，頗具荒誕感。加上老人家底層出身終以職業(yè)畫家身份得以立足都市，高墻大院之內(nèi)無非丹青往來潤格互動，似乎與時尚新潮并無多大關系。但是細究文獻中的蛛絲馬跡，會發(fā)現(xiàn)齊白石實際也屬一位“時尚達人”。甚至會因頗為“前衛(wèi)”的造型，成為櫥窗廣告中的“主角”……

——摘自《君是人間惆悵客：白石京華錄》之“摩登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