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知行合一讀陽明
知行合一，是陽明心學的核心內(nèi)容，也可視為心學宗師王陽明恪守一生的座右銘。這四個字表面看來十分簡明，內(nèi)中卻頗多奧妙。想要理解王陽明，看懂他的心學，只了解理論遠遠不夠，還需要把陽明先生的一生經(jīng)歷和他的學術(shù)理論合為一體，視陽明心學理論為“知”，以陽明先生一生經(jīng)歷為“行”，知行合一，互為借鑒，相互滲透，才能讀懂心學，讀懂陽明先生。
陽明心學大講良知，力圖“簡易”，但自古而今，陽明心學卻也并不易懂。究其原因，是陽明心學有三奇。
第一奇，陽明先生是心學宗師，首創(chuàng)知行合一之說，大舉致良知之教，他自己早年卻是個心學門外漢，渾渾噩噩無知無覺，直到三十五歲那年上奏蒙冤，下獄受苦，困居龍場，一夜悟道，即成宗師，這一“悟”令后人斥其學說為“禪”，說三道四，亂了心學的章法。
第二奇，陽明心學自創(chuàng)立之后，贊譽者眾而毀謗者亦眾，贊者視其為救國救民之明燈；毀者謂其是破國傾家之禍水。譽至極，毀亦至極，令人咋舌。
第三奇，陽明心學創(chuàng)于中國，在本國逐漸湮滅，寂寂無聲，反而在鄰邦日本大放異彩，使這個小小島國兩度稱雄于世。其后中國在大敗之余，不得不以東鄰為師，從日本將心學重新引入，現(xiàn)在心學回到中國前后已有數(shù)十年了，卻依然寂寂無聞……
中國本土的哲學思想，被實踐證明是行之有效的，可偏就不能在中國的土地上開枝散葉，真是奇怪至極。
說起心學的起源，不能不提到南宋名儒陸九淵。
陸九淵，字子靜，世稱象山先生，今江西撫州金溪縣人，早年舉進士，做過些不大的官職，病死在任上。陸九淵一生講學多，著述卻少，以“心即理”和“自存本心”為學術(shù)主旨，提出“天之所以與我者，即此心也，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認為成圣賢只在于講明本心，不假外求。
陸九淵的學說是以孟子的性善論為基礎(chǔ)，他認為：“古人教人，不過存心，養(yǎng)心，求放心，此心之良，人所固有，人惟不知保養(yǎng)而戕賊放失之耳。茍知其如此，而防閑其戕賊放失之端，日夕保養(yǎng)灌溉，使之暢茂條達，如手足之捍頭面，則豈有艱難支離之事？”因其所教多稱“心即理”，強調(diào)“存心養(yǎng)心”，故其學說被世人稱為“心學”。
陸九淵在世時，他所創(chuàng)立的心學與朱熹所宣講的理學并駕齊驅(qū)，然而朱、陸去世后，被朱熹整合起來的理學逐漸被統(tǒng)治者接受，元仁宗愛育黎拔力八達把理學定為當時科舉考試的標準，到明朝仍沿用這一制度，專以朱熹所著的《四書集注》作為考試的命題，由此確立了理學的學術(shù)正統(tǒng)地位，而心學逐漸被邊緣化了。
到明朝中葉，隨著封建獨裁越來越強化，哲學思想的空間越來越狹隘，隨之引發(fā)的社會人心日趨敗壞，正如王陽明所說，“士皆巧文博詞以飾詐，相規(guī)以偽，相軋以利，外冠裳而內(nèi)禽獸，而猶或自以為從事于圣賢之學”，已是病入膏肓，不治不行了。而當此時，朱子理學已經(jīng)固化為困人思想的樊籠，陸子心學則被邊緣化，從者日稀。用什么辦法救社會拯人心？王陽明于眾說紛紜之中，聰明地選擇了孟子之學作為突破口，以陸九淵“心即理”的心學思想為基礎(chǔ)，建立一套有效的濟世救人之學。在《別黃宗賢歸天臺序》中，王陽明說道：“顏子沒而圣人之學亡，曾子唯‘一貫’之旨傳之孟軻，終又二千余年而周、程續(xù)”，把孔子、孟子以及周敦頤、程灝、程頤諸大儒的學說巧妙地連接為一體，借此為自己的陽明心學正了名。
正名，這是孔夫子早年周游列國，流落衛(wèi)國時“發(fā)明”出來的一項政治技巧。在中國社會中，不論做什么事，也無論其是正是邪，總要盡力為自己“正名”。陽明借孟子之言為自己的學說正名，是個聰明的舉措，于是當他的學說被統(tǒng)治者質(zhì)疑的時候，就有人站出來為他辯白，說：“‘致良知’實本先民之言，蓋致知出于孔氏，而良知出于孟軻性善之論?！彪m然最終辯護失敗，陽明心學還是遭禁，但起碼這個“辯護”還算有力。
其實陽明心學雖得于孟子之學，卻并不因襲于此，而是借孟子“良知”二字大做文章，極力發(fā)揮，其內(nèi)涵與成就皆高于孟子。
孟子雖談良知，卻不言“知行”，只是把良知與存心養(yǎng)性放在一處，而陽明先生談良知，卻盡是在“知行”二字下工夫，以至于后期理論達到了“致良知”的極點，最終肯定自我，明體達用，在明朝那個封閉壓抑的社會環(huán)境中，盡其所能展現(xiàn)了哲理與人性的光輝，其光芒既照亮了孔孟思想，同時又超越了孔孟，達至更高境界。
陽明心學得孟子學說之“神”而另做發(fā)揮的同時，也得陸子心學之“形”以豐富自己。陸九淵說：“欲之多，則心之存者必寡，欲之寡，則心之存者必多?！倍蹶柮饔纱送瞥觥叭サ萌擞?，便識天理”，由此推出自覺、良知、知行合一、致良知等一系列理念，一步步將自己的學術(shù)思想轉(zhuǎn)化為一個完善而豐富的學術(shù)體系，在明朝中葉形成了曾一改社會風氣的“陽明心學”。陽明先生自己也被后人贊為“震霆啟寐，烈耀破迷，自孔孟以來，未有若此深切著明者也”。
在中國哲學中，沒有一種學問像陽明心學這樣重視實踐，重視經(jīng)世致用；在中國哲人里，沒有一個像王陽明這樣遭遇坎坷，絕境求生。從無知無覺到良知覺醒，從悟出“知行合一”到力行“知行合一”，從致良知之高遠而達于圣人境界到六次突圍，瀝血嘔心，驚心動魄。
在中國歷史上，王陽明有幸與孔、孟兩位夫子齊名，被后世并稱為“圣人”，而他的悟道成圣之路，卻是從一場幾乎奪去他性命的災(zāi)難開始的。
第一次 直視黑暗，看破愚忠
一官二代的升遷路線圖
王陽明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出生在大明王朝第一流的官僚家庭。他的父親王華是成化十七年（1481）辛丑科狀元，到正德元年（1506）已經(jīng)擔任禮部左侍郎，成為內(nèi)閣輔臣最重要的候選人之一。
老父親官做得如此順利，王陽明庇蔭其下，自然也是順風順水。弘治十二年（1499），王陽明二十八歲時考中進士，被安排到工部“觀政”，也就是實習。他剛到崗就接了一個大“工程”，為剛剛?cè)ナ赖拿麑⑼踉叫藿昴梗@次他認認真真地實習了一次。后來他并沒有在工部任職，而是去了刑部，擔任云南清吏司主事。
在云南清吏司主事位上僅僅待了一年——還不滿一年呢，王陽明這位小小的六品主事就被外派到淮揚、直隸去審決死囚。這是刑部主事所能接受的最重要的外派職務(wù)，也是一種極為重要的鍛煉。其后王陽明因為身體不好，回老家休養(yǎng)了足足兩年，弘治十七年（1504）才回到京師繼續(xù)擔任刑部主事。過了半年，他又接到了一個六品主事所能得到的最重要的任命——山東省鄉(xiāng)試主考官。更有意思的是，他這個職位不是經(jīng)由禮部衙門委派的，倒是山東巡按御史陸偁主動向禮部“推薦”的。
巡按御史，是和布政、按察、都指揮齊肩的高官，是朝廷派到地方上的耳目風紀之臣，這樣一位重要的臣子，卻向朝廷推薦一個剛在刑部任職四年（其中還有兩年在休病假）的主事?lián)紊綎|鄉(xiāng)試主考，可真算是意味深長。
大明帝國共有兩京十三省，其中山東是個重要的大省，在北方僅次于直隸。王陽明這么一個毫無資歷的新人竟被山東巡按御史推薦為鄉(xiāng)試主考，而這個“推薦”居然立刻就被禮部批準了。這聽起來簡直有點不可思議。然而，我們可以再往深里想一想。
京城哪一個部門負責管理全國的科舉考試？
禮部。
此時，王陽明的父親王華擔任的是什么職務(wù)？
禮部右侍郎。
如果禮部衙門公然委派一個如此年輕而無資歷的刑部主事去擔任一省的鄉(xiāng)試主考，別人是要議論的。而一位監(jiān)察御史出來“推薦”，禮部再下任命，表面看來絲毫也不牽涉王華這位禮部的副部長，別人也就不好說什么了。
主持山東鄉(xiāng)試回京后，王陽明又被調(diào)任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這看起來似乎是一次平級調(diào)動，其實內(nèi)中大有講究：當時大明朝的文官兩萬余名，武官卻有十萬人！這些人升遷任命多要經(jīng)過武選清吏司，所以兵部的武選司雖然職位不高，卻是肥缺中的肥缺，在京城各部門的各級“主事”中，武選清吏司主事能撈到的“油水”是最足的……
王陽明是大宗師，是一位“圣人”，可他的老父親卻是個“凡人”。這位老先生大權(quán)在握，自然不肯浪費了，于是一步一步全按著官場上的潛規(guī)則給自己兒子安排前程，真是板眼分明，有條不紊。王陽明自從考中進士以后，整條晉升之路都被安排得非常有趣，畫一條路線圖，我們就全看清楚了。
首先，王陽明到工部實習，顯然是讓他熟悉一下怎么做工程。在六部之中，工部的職司相對來說不太重要，所以王陽明并沒留在工部任職，而是轉(zhuǎn)去刑部，負責審決重犯，這是讓他熟悉一下《大明律》，搞清楚一個官員應(yīng)該怎么審案件、理刑名。
古代的官員很有意思，他們可能被分派到任何一個部門，掌管任何一項工作，但這些官員對自己即將被分派的工作既沒有思想準備，也沒有專業(yè)技能，往往是上任之后才開始摸索著干，很多官員因為不熟悉本職工作，只好把實權(quán)交給手下有經(jīng)驗的官員或胥吏，自己則懸空掛著，很是被動。而對一個古代官員來說，工程和刑名是最重要的實習功課，將來王陽明如果外放擔任地方官員，這兩方面的能力就顯得更要緊了。當下王陽明年紀雖輕，資歷雖淺，卻在父親的安排下歷任工、刑兩部，對工程和刑名都進行了有效的實習，這對他以后的仕途將有非常大的幫助。
有了專業(yè)能力，下一步需要培養(yǎng)的就是人脈關(guān)系。在有了工程和刑名的經(jīng)驗后，王陽明就被外派做了主考官，這是在積累人脈。因為鄉(xiāng)試主考官對上可以接觸山東一省重要地方官員，對下可以成為這一科考中所有舉人們的“座師”。這套“座師”、“門生”的說辭是中國古代科舉制度的一個副產(chǎn)品，是一個強有力的權(quán)力“蛛網(wǎng)”，將來這些舉人一旦做了官，他們一輩子都會奉陽明先生為“座師”，聚在王陽明的“門下”。所以王華安排兒子去做鄉(xiāng)試主考，一語挑明，就是在地方上交結(jié)人脈，為兒子織就一張做官必需的關(guān)系網(wǎng)。
實習，受訓，結(jié)人脈，這三步棋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不動聲色，幾年工夫就把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打造成了一位技能全面、經(jīng)驗老到、人脈關(guān)系也比較豐富的朝廷官員。
顯然，這位老謀深算的成化辛丑科狀元是在利用手中權(quán)力刻意栽培自己的兒子。但奇怪的是，從王陽明的“升遷路線圖”可以看出，王華為兒子安排的是一條擔任地方官的仕途，他為什么不讓王陽明進入翰林院？因為出身翰林，可找機會進入權(quán)力上層，做一個京官、重臣。
翰林院是明朝最高學術(shù)的官署機構(gòu)，翰林出身則是極為重要的身份標志。一個官員要想升到侍郎、尚書這樣的高位，以至入閣擔任輔臣，翰林出身是非常重要的。
王華出身翰林院，卻偏偏讓兒子直接到工部觀政，到刑部做主事，繞過了“翰林院”這個做高官必需的門徑，這里面其實是有一番巧妙的人事調(diào)度和安排。要想弄明白這一點，我們還是回過頭來分析王陽明那位城府如山、精明透頂?shù)亩Y部侍郎老父親的經(jīng)歷、仕途和心態(tài)。
在明代，一位學子在寒窗苦讀之后終于考中進士，做了官，這只是他事業(yè)成功的第一步。因為進士及第是官員人生的一處岔路口，擺在他們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從翰林院出身，做皇帝身邊的近臣；二是從六部出身，做一個擔任實際工作的能臣。
狀元公王華自己走的就是第一條路，進入朝廷后，他從翰林院六品編撰做起，以皇帝身邊文學侍臣的身份一步步走上來，主持過經(jīng)筵日講，參與編纂過《憲廟實錄》和《大明會典》，做過詹事府少詹事（少詹事是專門輔佐太子的職位），又給當朝太子做過講師，加之王華精明干練，能力極強，將來勢必成為朝廷最上層的重臣，而他的資歷又給他提供了多重機會，既可能在弘治朝得到重用，擔任閣臣，又可能在將來太子繼位后升任閣臣，運氣好的話，甚至可能擔任兩朝的閣老。
但閣臣并不容易做，這是一個極度榮耀卻也備受攻訐的位置。
大明洪武十三年（1380），太祖朱元璋為鞏固皇權(quán)而罷宰相之職，并且把這一條寫進了《皇明祖訓》里：“以后子孫做皇帝時，并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shè)立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將犯人凌遲，全家處死?！庇辛诉@么兇狠的戒條，此后明朝就再也沒有宰相了，內(nèi)閣的閣臣并不等同于宰相，他們必須唯皇帝之命是從。但是一個國家、一個朝廷又確實需要在皇帝之下有一位或幾位名副其實的人來協(xié)調(diào)官員和皇帝之間的關(guān)系，所以明朝的內(nèi)閣輔臣變成了一個很窘迫的角色：皇帝不認為他是宰相，朝臣們卻又把他們當成宰相。如果閣臣巴結(jié)皇帝，就會被臣子們指責；維護朝臣與皇帝爭執(zhí)，又會遭到皇帝的打擊和罷黜。
在這種情況下，閣臣們只好更多地巴結(jié)皇帝，唯皇命是從。這么一來他們就難免遭到下層言官的彈劾，而言官們彈劾時又不敢稍涉皇權(quán)，就往往會以閣臣的私人操守為攻擊點。這方面的例子實在太多了。
例如，嘉靖皇帝曾經(jīng)重用奸臣嚴嵩，借著嚴嵩父子的手迫害朝臣?？傻搅送砟?，嘉靖皇帝卸磨殺驢，罷免了嚴嵩，將嚴嵩之子嚴世蕃下獄論罪。
嚴嵩父子是嘉靖一朝出名的奸臣，尤其嚴世蕃這個人為禍朝廷多年，收索賄賂，迫害朝臣，劣跡斑斑，十惡不赦，百官都欲殺之而后快。為了坐實嚴世蕃的死罪，審案的官員們在搜集罪證之時不遺余力，下了很大的工夫，在罪狀中也記載了嚴世蕃迫害兵部員外郎楊繼盛和錦衣衛(wèi)經(jīng)歷沈煉的惡行，當時的閣臣徐階看到這一條很驚訝，立刻就問審案官員：“你們到底是不是想殺嚴世蕃？”
審案官說：“必欲殺之！”
徐階就說：“你們既然要殺嚴世蕃，卻又在案卷中提到楊繼盛、沈煉，這豈不是在給嚴世蕃幫忙？因為當初殺這兩個好人，都是嚴嵩從皇帝那里弄到圣旨才殺的，現(xiàn)在你們提起這兩件冤案，等于是在間接指責皇帝。要是這樣的話，你們這幾個審案的人就要倒霉，嚴世蕃倒沒事了?！?p/>
徐階這位閣臣果然厲害，一語點醒夢中人，審案官趕緊換了幾條與皇帝不相干的罪名報上去，說嚴世蕃勾結(jié)倭寇，豢養(yǎng)匪類，占用被認為“有王氣”的土地修建宅院，有不臣之心，以這些罪名“構(gòu)陷”一番，才把嚴世蕃給殺了。由此可見皇權(quán)之威，言官構(gòu)陷之狠——即使構(gòu)陷是針對壞人。
終明一朝，身為閣臣的官員不管是正直敢言，還是奸佞妖邪，又或唯唯諾諾、明哲保身的庸碌之輩，大都難逃言官的彈劾，真正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為了避免將來一旦失意，遭到朝廷言官的痛擊，那些預感到自己可能會成為內(nèi)閣重臣的官員們往往給自己做官的兒子安排一條平凡的為官之路，讓他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一個中下級官員。若父輩的仕途順利，不出麻煩，則一家人安享太平；就算遇到一些麻煩，大不了父親致仕退休，兒孫輩或可免受牽連，最多也不過貶官、革職，不至于招來更大的災(zāi)禍。
另外，王華升遷雖快，卻缺少外放任職的經(jīng)驗，人脈只限于朝廷，在地方上缺少助力，兒子到地方上做官，對王華也會起到輔助作用。
所以王華為兒子安排的前途是：不進翰林院，只在部里（比如刑部）擔任一個中級官員，將來等待機會外放，到地方上去做官?？傊遣蝗胫袠校蛔鲋爻?，在官場上盡量不要出頭，也不去冒任何風險。
如果陽明先生的人生之路完全按父親的安排去走，那史書上應(yīng)該不會留下他的名字。可王陽明并不因為父親給他安排了一個平庸的前途就甘于平庸，在關(guān)鍵時刻，他還是奮不顧身冒死上諫，做了一個諍臣該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