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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十六天: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
白先勇为父亲白崇禧与台湾历史再揭重磅,有真相才有愈合!
ISBN: 9787549564347

出版時間:2015-03-01

定  價:59.00

作  者:白先勇 廖彦博 合著

責  編:王家胜 曹凌志
所屬板塊: 社科学术出版

圖書分類: 政治

讀者對象: 大众读者

上架建議: 历史 政治
裝幀: 平装

開本: 16

字數(shù): 238 (千字)

頁數(shù): 432
圖書簡介

沒有二二八,臺灣絕非現(xiàn)在的臺灣。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是現(xiàn)代臺灣歷史上最慘痛的悲劇,所帶來的沖擊和影響,至今仍未消散。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二二八是當代臺灣歷史的一個起點。事件爆發(fā)后,白崇禧受國民政府派遣,前往臺灣宣慰,止痛療傷,撫慰民心,弭平動蕩,前后16天,發(fā)揮了至為關鍵的作用。白崇禧之于二二八事件,甚至對今天臺灣的社會都有深遠的影響。然而目前兩岸關于二二八事件的研究,對白崇禧赴臺宣慰這段歷史,卻仍然沒有專門、詳盡的討論。

《關鍵十六天》是白崇禧將軍之子、著名作家白先勇與歷史學者廖彥博,共同尋訪耆老,搜集湮沒的史料,收錄歷史照片約70幅,還原關鍵十六天的史實真相。本書抱持“還原歷史真相”的態(tài)度,運用各項檔案、電報、函件,以及相關當事人的日記與口述訪談記錄,重建白崇禧奉命赴臺宣慰的前因后果,盡量以每個小時作為單位,近距離觀察這平撫傷痛的關鍵十六天。書中回答了諸如“白崇禧作了什么決定?發(fā)揮了什么作用?”“期間遭受到什么樣的困難和阻撓?”“對于二二八事件的發(fā)展與善后,還有往后的臺灣,又造成什么樣的影響?”等等一系列疑問,同時也披露了當時臺灣軍政當局千方百計想要隱瞞的濫施捕殺的真相,闡明二二八事件背后當時臺灣社會“三青團”、CC系、中統(tǒng)、軍統(tǒng)等國民黨不同派系之間的矛盾,以及各種民間團體、中共的力量等等之間的糾葛。

除了完整收錄與白崇禧宣慰臺灣相關的函電、講詞之外,為彌補官方檔案之不足,更收進白先勇與“二二八”見證人蕭錦文、受難家屬楊照等人的6篇口述訪談,以最新的史料提供讀者來自民間社會的不同觀察角度。

這是一段被隱藏湮沒多年的故事,也是臺灣歷史上不可不知的關鍵十六天。

圖書目錄

【代序】關鍵十六天 / 白先勇

【序言】 / 廖彥博

【第一輯】止痛療傷:關鍵十六天

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事件

傷痛之一:派系傾軋

傷痛之二:政經失序

傷痛之三:鎮(zhèn)壓捕殺

白崇禧奉命宣慰

宣慰前準備與波折

宣慰行程逐日記要

第一日:三月十七日

第二日:三月十八日

第三日:三月十九日

第四日:三月二十日

第五日:三月二十一日

第六日:三月二十二日

第七日:三月二十三日

第八日:三月二十四日

第九日:三月二十五日

第十日:三月二十六日

第十一日:三月二十七日

第十二日:三月二十八日

第十三日:三月二十九日

第十四日:三月三十日

第十五日:三月三十一日

第十六日:四月一日

飛返南京復命:四月二日

返京后建議與獎懲

建議撤換陳儀

簽呈查辦柯遠芬

建議獎升彭孟緝

宣慰報告書的評析

結語

【第二輯】口述訪談

蕭錦文——蕭錦文先生訪談記錄

陳長庚——陳永壽先生訪談記錄

許錫謙——楊照先生訪談記錄

[附錄]:官德慶先生訪談紀錄

白克——白崇亮先生訪談記錄

[附錄]:隨白部長宣慰

彭芳谷——彭芳谷先生訪談記錄

粟明德——粟明德先生訪談記錄

【第三輯】史料選輯

白崇禧將軍宣慰臺灣相關之函電、廣播、演講、文告

國防部長白崇禧呈報“宣慰臺灣報告書”

[附錄]:臺籍人士敬挽白崇禧將軍挽詩、挽聯(lián)選錄

【參考文獻】

【注釋】

序言/前言/后記

白先勇:《代序:關鍵十六天》

我是一九五二年從香港到臺灣來的,離開二二八事件不過五年,當時我十五歲,在建國中學讀書。我念中學以至上大學的年份里,常常遇到老一輩的臺灣本省人士對我這樣說:

當時要不是你父親到臺灣來,臺灣人更不得了啦!

他們指的是一九四七年臺灣發(fā)生二二八事件后,蔣介石特派父親以國防部長的身份到臺灣宣慰,處理“二二八”善后問題。父親在關鍵的十六天中,從三月十七日到四月二日,救了不少臺籍人士的性命。當時臺灣人對父親一直銘感于心。那些臺灣父老對我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都壓低了聲音,似乎余悸猶存,“二二八”,在戒嚴時代,還是一大禁忌,不能隨便談論的。

一九四七年在臺灣發(fā)生的二二八事件,不僅是臺灣史上,亦是整個中華民族的一個大悲劇。一八九四至一八九五年,甲午戰(zhàn)爭、《馬關條約》,臺灣被割讓,臺灣人民是這場第一次中日戰(zhàn)爭的最大受害者。一九三七至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中日八年戰(zhàn)爭,中國人民喪失三千萬生命,亦是最大的受害者。而這同一民族、同是被日本軍國主義迫害的兩地人民,在二二八事件中竟然互相殘殺起來,留下巨大的創(chuàng)傷和難以彌補的裂痕。

二二八事件發(fā)生的復雜原因,許多學者專家從各種不同角度作過詳盡分析,但從二戰(zhàn)后全盤歷史的發(fā)展看來,“二二八”恐怕并非偶然,類似沖突,難以避免。二戰(zhàn)日本投降來得突然,接收工作,國民政府措手不及,東北、華北平津一帶、華東京滬地區(qū),是接收計劃重中之重,一流軍隊人才都遣派前往。臺灣在當時接收計劃中,重要性排名后段,來接收的軍隊以及人員當然也屬二三流了。事后證明,國民政府接收東北、平津、京滬一一失敗,這也是國民政府失去大陸的主因之一。臺灣經過五十年日本殖民,情況更加復雜。臺灣接收,未能順利,爆發(fā)“二二八”,并不意外。而事件發(fā)生的時間點,亦正是國共內戰(zhàn)的尖銳時刻,中國大陸從東北到華北,遍地烽火。蔣介石正忙于調動胡宗南部攻打延安,那是國民政府當時全力以赴的首要目標,同時在臺灣發(fā)生的二二八事件,其嚴重性及后坐力,政府未能及時作出正確判斷,直到事態(tài)發(fā)展不可收拾,只得派兵鎮(zhèn)壓,全島沸騰,蔣介石才命令父親到臺灣宣慰,滅火善后。

蔣介石任命父親到臺灣宣慰,基于父親當時職位是國防部長,對軍警人員有管束權,父親因抗日軍功,成為一代名將,在民間有足夠的聲望,而蔣對父親處理危機的能力亦是充分信任的。當時父親正在華北巡視各綏靖區(qū),三月七日飛抵山西太原,即接到命令,緊急返回南京。三月十七日,父親赴臺宣慰,展開停損善后工作,當時,“二二八”已發(fā)生兩個多星期,三月八日深夜,奉命來臺的整編第二十一師主力在基隆上岸,其后一個星期,暴力鎮(zhèn)壓、濫捕濫殺隨即展開,不少臺籍精英分子以及基層百姓,在此期間喪命。父親本來計劃三月十二日赴臺,后受阻于陳儀向蔣介石的建議,遲至數(shù)日。父親抵臺時,面臨的情況,十分復雜敏感。當時全島人心惶惶,臺灣人民陷于極端恐慌狀態(tài),任何處理不當,即有火上加油、災情擴大的可能。父親是國民政府蔣介石主席親自任命的特派大員,可以說手上掌握生殺大權,他的態(tài)度及措施攸關善后工作的成敗。

據(jù)父親回憶錄自述,他處理“二二八”的基本態(tài)度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對“二二八”受難者,無論本省或外省人士,都心存哀矜,希望息事寧人。事實上他未赴臺前,已聽取各方的情報,因此他對于臺灣情況,是有所了解的。父親行事,一向深謀遠慮,高瞻遠矚,但行動卻劍及屨及,當機立斷。雖然他治軍嚴格,但賞罰分明,尤其人命關天的案子,父親宅心仁厚,謹慎判斷??箲?zhàn)期間,日本空軍空襲成都,空軍成都軍區(qū)司令張有谷,令第五大隊隊長呂天龍率領十六架飛機避往天水,因為國民黨軍隊飛機裝備比日機差一大截,無法正面迎戰(zhàn)。呂天龍臥病,由副隊長余平享帶隊,降落天水機場時遭日機突襲,全軍盡墨。蔣委員長震怒,將張、呂、余押至重慶槍決。蔣命父親任軍法審判長,父親對蔣說:“軍法審判必得其平,始可信服部下,若當斃而不斃,則我不作,若不當斃而斃,我亦不能作?!焙髞砀赣H將三人免除死刑,為空軍保留了幾位優(yōu)秀人員。他對因“二二八”而涉案的人,亦是持同一態(tài)度。他顯然認為因“二二八”遭捕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是無辜的,尤其是青年學生,即使有所觸犯,也應罪不至死。所以他來臺

編輯推薦

1,臺灣歷史上不可不知的關鍵十六天,一段被國民黨政府遮掩多年的故事!白先勇為父親白崇禧與臺灣歷史再揭重磅,有真相才有愈合!沒有二二八,臺灣不會是今天的臺灣;沒有白崇禧,二二八不知如何收場。

2,二二八是臺灣歷史上的一個大悲劇,也是臺灣現(xiàn)代歷史的一個起點,如今的藍與綠、統(tǒng)與獨都與它有莫大的關系。濫捕濫殺、國民黨內部派系相互傾軋斗爭的秘辛,國民黨移據(jù)臺灣后的高層權力爭斗,以及本省人、外省人的矛盾等等諸多因素,讓國民黨當局長期對二二八諱莫如深。事件的復雜,遠非各種從自身立場出發(fā)的單方面論述所能闡明。

3,本書以白崇禧善后為主線,透過豐富的史料、檔案和各類當事人的采訪,清晰、詳盡地講述白崇禧處理二二八事件的歷程的同時,還原出整個二二八事件的經過,澄清了事件的前因后果,解答了為什么二二八在臺灣歷史上如此重要且影響至今。多維度追索歷史真相,又充分展現(xiàn)了歷史的復雜性。

精彩預覽

【選摘2】口述訪談《許錫謙——楊照先生訪談記錄》

時 間 二〇一三年五月二十五日

地 點 臺北市國聯(lián)大飯店

訪 問 白先勇

記 錄 廖彥博

受訪者 楊照

許錫謙,“三青團”臺灣分團花東支團干事兼第四股股長,《東臺日報》、《青年周刊》、《青年報》編輯,同時經營木材公司。三月二十日被捕,三月二十七日,尸體在南方澳附近尋獲。

在二二八事件中,許錫謙先生遇害的原因,最早的官方說法,據(jù)楊亮功、何漢文提出之《二二八事件調查報告》當中各縣市情況,花蓮市部分:“十四、花蓮市 三月四日,‘暴徒’召開民眾大會,開始暴動,成立處理分會,并收繳憲警武裝,先后組織白虎隊、暗殺團、青年大同盟,以許錫謙為陸空軍總司令,接收糧食所、郵電局等機關”(侯坤宏編,《二二八事件檔案匯編(十七)》,頁472),但許先生遺屬表示,此種說法系官方有意誣陷(見江松青,《“二二八”受難者許錫謙家屬對楊亮功調查報告的反駁》,引自李敖編《二二八研究》,頁95—100)。

本篇受訪者楊照,本名李明駿,臺灣大學歷史系畢業(yè),美國哈佛大學歷史系博士候選人,是當代臺灣著名政論家、作家、主持人,目前擔任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楊照先生是許錫謙先生的外孫。

白先勇(以下簡稱白):請您談談您外祖父的故事。

楊照(以下簡稱楊):我的外祖父名叫許錫謙,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名叫許柳枝。關于許柳枝的記載,在《花蓮縣志》里查得到,因為他是花蓮首富。那時我母親他們家掌握了鴉片、樟木等三大生意的專賣權。譬如砍伐樟木,只要是從花蓮港載運出去的,就是經過許家。

許家和日本人的關系非常之好,“皇民化運動”時,也是第一批改日本姓氏的家庭。但是我母親現(xiàn)在也忘了,當時改的姓氏是什么。我大概可以確定,外祖父的母語是日語。一直到他三十一歲去世時,他不會說普通話。他到過福建,去過廈門,可是福建廈門,那時候屬于日本的勢力范圍;據(jù)我一位親戚說,外祖父在廈門的時候,好像還和連震東在一起過。我的阿官叔公一直主張,其實很多臺灣這些“半山”,根本不是“祖國派”,他們去的地方,都是日本人的統(tǒng)治區(qū)。

我也不是很確定,為什么在戰(zhàn)后,外祖父會成為“三民主義青年團”的團員。我可以確定的是,外祖父去世的時候,擔任的職務是“三民主義青年團”花蓮支團的宣傳股長。當然,這不是他的正職,他的正職是家里面的產業(yè)。外祖父二十七歲的時候,許柳枝先生就去世了。所以他接下家業(yè),前前后后,只有他一個獨子,其他都是姐妹。外祖父接下家業(yè)后,不到兩年,臺灣就光復。

按照地方親戚的說法,外祖父在廈門的時候,可能有祖國思想;但是根據(jù)我搜集所有的資料看來,其實對這個說法是存疑的。我覺得比較可能發(fā)生的情形,是那些他在廈門認識的“半山”朋友,回到臺灣以后,與國民黨、長官公署合作,就把他介紹進來。對他來說,與國民黨發(fā)生接觸,很可能不是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事情。

當時花蓮縣光復后的首任縣長張文成,屬于省黨部系統(tǒng);我外祖父應該是因為這種人脈關系,加入了“三青團”。時間是在一九四五年的年底。但是他真的不可能知道,當時省黨部與青年團之間派系斗爭的關系。這個派系斗爭,我一直認為是引發(fā)二二八事變的關鍵。他們斗得太厲害了。

到底外祖父加入“三青團”后,做過什么事?現(xiàn)在也沒有太多的資料。關于他在二二八事件當中的角色,據(jù)地方人士的回憶,當時在花蓮的外省人并不多,從二月二十七日到三月五日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幾乎沒有留下正式記錄。我也只能從老先生們的記憶里去拼湊,可是他們的說法都不一樣。與我外祖父最親近的阿官叔公,他的說法是,在“二二八”的消息從臺北傳來以后,從南洋退伍回來的日軍中的臺灣人,彼此之間有聯(lián)系,因此有若干南洋軍人跑到花蓮來。所以應該是在二月二十八日,或者是三月一日,在花蓮就發(fā)生了民眾圍攻縣長官邸的事件。這是二二八事件期間花蓮最重要的事情,這應該是南洋退役軍人有組織的行動。我外婆最小的弟弟,被征調去南洋沒有回來。應該是因為這層關系,我外祖父和這群南洋退役軍人是熟識的。按照阿官叔公的說法,這整件事情,是由我外祖父去處理、解決的。在我小的時候,我父母偶爾會很隱晦地說,在二二八事件當中,外祖父其實是個英雄。實情如何不知道,但聽到的說法都是,因為有他出面,縣長官邸的危機才得以解決,讓事情能被處理掉,所以“二二八”在花蓮,沒有任何其他事件發(fā)生。

我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外婆還健在;但是外婆受的教育不多,能記得的事情也不太多??墒?,外婆跟我說過一件事情:當時外祖父為什么會被殺害,有一部分,是他“老神在在”,覺得自己是去處理這件事情,是站在縣長這邊的。用當時的話來講,他覺得自己是站在外省人那邊的。所以,軍隊來的時候,他完全沒有任何防備。他不覺得自己會有事。他后來的情況,是我的推想,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問外婆,阿公為什么要逃?外祖父走的時間真的無法確定,大概在事件發(fā)生幾天之后,他就跑到臺北去。現(xiàn)在據(jù)我的推測,應該就是有了一份清鄉(xiāng)名單,他的“半山”朋友告知,他被列在名單上。

白:根據(jù)你的看法,他會列在這份名單上,原因是什么?

楊:我?guī)资陙硪恢庇幸粋€沖動,很想要搞清楚那份清鄉(xiāng)名單在哪里。如果你看吳濁流寫的《臺灣連翹》,他是直接說,名單就是他們提供的??墒侨绻阍倏础睹遍苁鍪隆贰褪鞘↑h部主委李翼中的回憶錄,把這兩種說法對在一起,我覺得,應該說,當然“半山”在這件事里絕對有出主意,不過名單還是和省黨部有關系。省黨部不會知道地方上的這些名單,可是如果不是省黨部主導,這份名單也不會一面倒,清鄉(xiāng)名單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三青團”的人。我一直在猜測,省黨部就是借由這次機會,來清洗“三青團”的人馬。

看《帽檐述事》就知道,省黨部把“三青團”當成是左翼。這牽涉國民黨派系間的內斗。在接收臺灣的時候,省黨部非常在意“三青團”比他們早到,我外祖父為什么參加的是“三青團”?因為他們比省黨部早到臺灣?!叭鄨F”部,據(jù)我所看的資料,在十月二十五日臺灣光復之前,就已經進到臺灣。省黨部來后,發(fā)現(xiàn)團部已經有很多的活動。所以,這當然是我的猜測:整件事情的關鍵,就是省黨部借由二二八事件這個機會,向軍隊提供“三青團”的名單,他們想把“三青團”的勢力、臺灣本土的勢力,一網打盡。但這份名單到底是誰提供的?仍然不知道。我的外祖父最有可能因為“三青團”的關系,上了這份名單。

白:這件事情的時間點,是在什么時候?

楊:時間就是在三月初的那幾天里,事情快速發(fā)生了。我外祖父逃到臺北,找了外婆的娘家,這件事情是很明確的。外婆的娘家也是世家,板橋江子翠的大地主,他們兩家是世家聯(lián)姻。當時我外祖父去找岳父,他不敢說自己要逃亡,所以他用的理由是,要開味精工廠,這是我外婆記得的情況。他岳父就交了兩萬元給他。其實外祖父是準備要跑到日本去的。接下來,詳細情況如何,仍然不知道,但他就在臺北被抓了。

外祖父在臺北被抓,按照阿官叔公的說法,是有一份公文,要把他押回花蓮。所以,軍隊押著他要回花蓮。什么單位抓他的?現(xiàn)在不曉得,老人家們都說是憲兵。在臺北的哪里被抓?現(xiàn)在也不知道。這些過程,現(xiàn)在我們只能推測。但是,根據(jù)外祖母回憶,外祖父被抓后,或是用電話,或是用書信,曾經傳消息給他的岳父,拜托來營救他。被抓的時候,他身上帶著兩萬元。之后,軍隊走到南方澳,有說法是押解他的這些軍人嫌太麻煩,不想再繼續(xù)往前走,就在南方澳將他殺害。他的尸體是在南方澳被發(fā)現(xiàn)的。把他槍斃之后,因為有一份公文,要把他押回花蓮,所以軍隊有回報,用了例如人犯企圖逃亡一類的理由,將他就地槍決了。然后,有說槍決地點在南方澳,但是尸體沒運回來。

阿官叔公是我外祖父事業(yè)上的助手,所以當時由他去找尸體。他跟我描述過當時的狀況:當時只知道人死在南方澳,他到了以后四處問人。我問阿官叔公的時候,他當時大概七十多歲了吧,每講一次就哭一次。到了南方澳,只能到處問人:有人被槍斃,知不知道在哪里?后來真的被他找到了,外祖父的腦袋少了一半,而且沒有辦法安排車子運回來。是阿官叔公背著外祖父的遺體,從南方澳一路背到東澳,外曾祖母派車把他接回來。我母親記得,他的遺體一回來,外曾祖母就把外祖父的所有相片、文件都燒了。這就是后來為什么照片都找不到,因為沒有留下來?,F(xiàn)在家里我看過的,就剩三張照片:外祖父與外祖母的結婚照,他在河邊和朋友還有抱著我舅舅的照片。我以前感到最難過的一幕,就是見到我舅舅拿著這張照片哭。第三張照片,是一位日本老師要離開的時候,他在居酒屋替老師送行時的留影。

外祖父的遺體接回家后,還有一段插曲,所有親戚都記得:因為人死在外地,而且是兇死,依照習俗,不能進屋里。我外曾祖母個性非常強悍,我小的時候還見過她。她說:我不可能就讓他這樣停放在外面。所以,讓我外公的尸體進到家里。這么做,其實是犯忌諱的。外祖父的尸體回來之后,設了靈堂,照親戚的說法,外頭隨時都有憲兵。所以,在家里設靈堂,完全沒人敢來致祭。我母親的印象為什么會那么深刻,是因為所有的大人都在感慨,花蓮首富死了,竟然沒人敢登門上香。當然沒有人敢來,我媽記得那些軍人的槍是上刺刀的。我媽的印象里,真的就只是白崇禧將軍來了,但是哪一天到的,母親也不知道。所以我在看您的《父親與民國》時,就很想知道,白將軍是哪一天到的花蓮。

我母親記得,白將軍親自到外祖父的靈前上香,之后,所有外頭的軍人,全都消失了。以后才真正有人敢來致祭,當然還是很怕,這些人是親戚、朋友,還有外公在生意上的伙伴。我媽說,當時她還很小,不過我外婆一直講,外曾祖母其實很擔心,外祖父沒辦法出殯——在那種政治氣氛之下,就是兇死。他們都很感謝白將軍,所有這些事情的轉折,就是白將軍來上香。當然,悲劇已經無法挽回,但至少可以有個像樣的喪禮。

這是當時大致的情形。我也努力地問過母親,還有沒有人可能記得當時的情況?或者有誰和白將軍有過互動?但要是有,恐怕也都不在人世了。母親當時才十二歲,她又是長女,所以我的阿姨、舅舅年紀更小,更不知道。

母親這個花蓮首富家庭,因為發(fā)生了這件事,就敗落下來?,F(xiàn)在我還和母親開玩笑:要不是因為有這件事,你也不會嫁給我爸。他們兩人的家庭背景,原來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我的姑姑,是我父親的大姐,大我父親十二歲,現(xiàn)在已經九十三歲了;以前她精神好的時候,也說過這件事,但是這對他們來說,是很遙遠的事,也不會想到她弟弟會娶這家人。她印象中,不只是我外祖父家,他們家附近的區(qū)域,那陣子沒有人敢靠近,所以她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祖父家主要是賣木炭,印象中,我祖父很長一段時間里,木炭都不送那一區(qū)。真的就像瘟疫一樣。整個花蓮市區(qū),大概就只有這件案子。

白:所以我想,因為如此,我父親才會知道有這件事,不然他不會到那里去上香的。

楊:外祖父一家算是幸運,因為事情發(fā)生時,家產還算豐厚,一時還能支持??墒呛髞砦覌層∠蠛苌羁蹋涸谒砷L的過程里,當家的是我外曾祖母,后來完全支持不下去了,只能一直賣土地。我一生當中感覺最凄涼的,就是想起我舅舅。等到舅舅長大,已經什么家產也沒有了。

我舅舅也是最怨恨的,每次講起這件事情,說起國民黨,就恨得不得了。對他來講,家破人亡不是當場目睹,可是后來了解,他原來是花蓮首富的獨子,本來家產全部都應該是他的,現(xiàn)在都沒了。我舅舅是一個悲劇人物,他是在沒有父親的情況下長大的。外祖父死的時候,舅舅六歲。所以后來我父母結婚之后,舅舅跟我父親很親近。父親比舅舅年長十三歲,我猜對舅舅來說,我爸有一種父親的形象(father figure)。舅舅在臺北市南昌街開文具行,他之所以會到臺北來開文具行,都是我爸爸到臺北的緣故。但是后來我家改做服裝店,非常忙;我爸到現(xiàn)在還一直很內疚,就是在那段期間,我舅舅開始酗酒。他走的時候,年紀才五十七八歲,真的是因為酗酒,肝整個壞掉。

對于臺灣人的社群,“二二八”這種記憶,那是很可怕的。真正最可怕的是那種震撼,后來,它變成了一種禁忌,然后這個家,這些人,就從此背負著這個印記。我母親十八歲高女畢業(yè),進入臺電工作。她之所以會進臺電,都是曾經受過外祖父幫助的人,在暗中偷偷幫忙。外祖父的故事,我直到當兵,大概是一九八六年的時候,媽媽才告訴我。所以我那時非常激動,有次我休假回家,臺灣當時快要解嚴,社會上有很多活動。我媽媽去參加了一場和“二二八”相關的活動。她回來以后情緒很激動,這才告訴我的。我知道之后非常激動,連寫了兩篇小說。就是因為在這么久之后,我才知道外祖父的故事。直到我二十三歲的時候,我媽媽才告訴我:外祖父是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他怎么樣被殺,阿官叔公怎么樣去尋找遺體,怎么樣背回來,遺體怎么樣不顧忌諱進門,她是怎么樣留下那刺刀的印象。

我從美國回來以后,特別回到花蓮,去找阿官叔公。那是我最完整的一次,記錄下外祖父的整件事情。我去找他的時候,剛開始,他不太愿意理會我。我覺得很奇怪。當然在之前我回花蓮的時候,很少碰到他。后來我找了他好幾次,他發(fā)了脾氣:“你們家的人,我不要見!”我就問他,到底怎么回事?后來才知道,這種傷是這樣的深。因為我的阿姨,后來嫁給外省人,他不能接受。他記得把外祖父的遺體送回家時,外曾祖母對他說過一番話,大意是“這個家庭從此以后,和外省人沒有任何關系”。后來我回家問母親,媽媽說她記得,阿姨要嫁姨丈的時候——姨丈是廣東人,阿官叔公還跑去她們家里鬧場。我真的硬是和他磨,他才愿意跟我說起這些往事。

阿官叔公是許柳枝先生的學徒,和外祖父從小一起長大。兩人身份有差別,他對外祖父特別好。他對我說,自己九歲、十歲時,就到外祖父家當學徒,外祖父是少爺,年紀比他大兩三歲,沒有把他當外人看待,把他當作兄弟。這是可以了解的:家里只有姐姐、妹妹,所以對阿官叔公非常好。阿官叔公回憶說,當時他在南方澳到處找外祖父的遺體,民家告訴他,看到軍車載著人,往港口右邊方向去。阿官叔公說,很奇怪的是,他走到了港口,沒往右邊去,反而向左邊走,所以他是在走錯方向的情形下,找到外祖父的遺體。后來他一直覺得,這是上天注定,要讓他找到。

后來據(jù)我的整理和了解,二二八事件的罹難者,基本上可以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軍隊上岸的時候,完全是沒有特定目標的殺戮。高雄要塞死了一批人,基隆死了一批人,還有一個地方是嘉義。另外一批是像我外祖父,在清鄉(xiāng)時被殺害。我的推測,白將軍在二二八事件后來臺宣慰的最大作用,是救了不少清鄉(xiāng)名單上的人。我的猜測與解釋是:白將軍一定知道軍隊清鄉(xiāng)的計劃和清鄉(xiāng)名單。而且,在其他接收區(qū),他一定看過這種做法。所以他到臺灣來,一定有一個明確的想法,要阻止這種清鄉(xiāng)的做法。不然,就沒有辦法解釋,他為什么會來外祖父的靈堂上香。白將軍應該是反對清鄉(xiāng)做法的,像我外祖父這類人,在清鄉(xiāng)時全部未經審判,就被殺掉。

白:父親到臺灣來,以國防部長身份下了一道命令,禁止濫殺。我在想,如果換了一個人來,沒有這樣的身份,可能約束力就沒有那么大。

楊:白將軍來臺灣的這十六天,剛好是最關鍵的時候。換一個人來,結果可能會不一樣。從我們家的角度來說,當然會想,時間就錯過了那么幾天。早一個星期來,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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